“…一般吧。”他别过脸去,耳根却悄悄红了,像染了晚霞的颜色。
残破的院门在暮色中静默。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院内残破的景象映入眼帘。院中木马积灰,静静立在那里,旁边还扔着一只破洞的拨浪鼓,院内一方石桌还放着一大一小两件白色的孝服。
院内青砖缝里杂草蔓生,却看得出清扫的痕迹,不像沉积五年的结果。廊下的药炉却覆满青苔,炉膛里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经年雨水浸泡后,散发出一股腐朽的苦香。
这里的一切都凝固在男主人离世的那一天。
“这是?”祁荻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分明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却还明知故问。
常穗缓缓推开正厢房的大门,一方精致的拔步床还铺着喜庆的红被单,上面却摆满针灸用具。“从前我夫君的家。”她轻声道,手指抚过门上为孩童刻下身高的印记。
“师父的亡夫是病逝的?”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院落里。
“是。”常穗弯腰拾起地上掉的一只金钗,灰尘簌簌落下,“他病得太久,走的时候阿算还只有四岁。”
夜风穿堂而过,祁荻攥紧了拳头:“你们从前...感情很好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像窥探,又像嫉妒。
常穗却望向远处山峦的轮廓:“他待我极好。我天生金瞳,旁人避之不及,连生父都不愿接受。唯有我母亲与他说这金瞳像太阳。”
一颗石子被踢到墙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祁荻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嫉妒,嫉妒那人见过她绾发为妇的模样,嫉妒阿算血管里流着那人的血,更嫉妒她提起亡夫时,眼里仍有未熄的余温。
“其实我向来羡慕这样的日子。”他忽然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虽身在皇家,母妃却是奴婢。我的名字不配入玉牒,不配用族谱上皇子的字辈,祭祖时只能跪在殿外...说是皇子,倒不如说是皇家的污点。”
暮色中,常穗转过身来。她的金瞳在暗处泛着微光,确实是两轮金日当空。“你的过去,我都知道。”她声音柔和,却让祁荻心头一颤。
他忽然上前两步,近得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师父,你调查我?”少年眼中燃着执拗的火,“这不公平,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
常穗后退半步,素色衣袂翻飞如蝶翼:“过去的事,忘了才最好。你的,我的,都是如此。”
“为什么?”
“忘了过去,才能无所顾忌地向前走。”她转身走向内室,背影单薄却挺拔。
祁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触到腕间冰凉的玉镯,常穗的一切在他脑海中闪过,身上梅花淡雅的香气,发间的沉水香,拂过发顶时的温热,靠在肩头的安心。像鬼上身一般,他在心跳的鼓动下开口:“可我想了解你——全部的你。”他声音发颤。
“干活吧。”常穗忽然打断,轻轻抽回手,像特地在躲避什么。
孩子罢了,总有不懂事的时候,自己总不能误了一个少年广阔的前程,更何况——这也许该是未来的帝王。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她常穗对做皇后没兴趣,她要做的,自始至终都是扬名天下的一代帝师,对待祁荻只要尽了师父的本分就好。她这样想,于是指了指布满蛛网的厢房,“把这儿收拾出来,今晚就在此留宿。”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常穗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内心深处某颗种子在疯狂生根,长得愈发枝繁叶茂。
夜色渐深,残月悬于枯枝之上。
祁荻格外抗拒进那满是恩爱痕迹的正厢房,执拗地将院内阿算儿时的木马擦了许多遍。常穗从身后走来,看见少年笨拙的动作,有些无奈:“我倒是忘了,皇子殿下连活都不会干。”
“谁说的?”祁荻忽然起身,抱起常穗刚在院中晾晒好的被褥。
常穗转身,踮脚去够高处的蛛网。月白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在月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冷光。祁荻心头一跳,急忙放下手中被褥:“师父,我来。”
他伸手时,衣袖擦过她的发梢,几缕青丝微微贴近在护腕上,像黑色的藤蔓。祁荻呼吸一滞,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倒也不是什么活都不会做。”她接过他清扫下来的蛛网团,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似蜻蜓点水,却让他整条手臂都僵住了。
“师父教得好。”他干巴巴地回道,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完一遍,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休息。夜风穿过荒芜的庭院,带着陈年的腐朽气息。常穗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
祁荻疑惑地摊开手掌,却见她倒出几滴琥珀色的药油,清香的植物香气顿时驱散了周围的霉味。“院内长了荨麻叶,你碰了手上会生疹子。”
他盯着她低垂的睫毛,仿佛他就是常穗的亡夫,二人就在这方小院过安生平淡的日子。药油在掌心化开,温热得像一团小小的火,烧得他耳根发烫。
王誉渊府邸,烛火通明。
“老爷?”管家举着烛台凑近,火光映出账册上触目惊心的亏空。
“放消息。”王誉渊猛地合上账本,“让全城人都知道瑞谷庄的赈灾粮仓走水了。今夜找人将粮仓里那些财宝运走,务必趁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