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灵行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方明明还有口气在,该来的压力总会来,顶多推迟个几年。
元意完成找尸体的任务,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眼尖地发现远远站在一边的舒灵行。
舒同学?元意眯了眯微微近视的眼睛,和所有近视大学生的状态一般无二。
只见刚刚被张乐半请半赶出警察局,显然没有来到捞尸第一现场资格的舒灵行同学,此刻正浑水摸鱼和警察工人站在一边,跟旁边空无一人的草地手舞足蹈说着什么。
元意刺破手指往额上一抹,阴阳眼开,眼前世界顿时一变,一切魑魅魍魉尽现眼前。
舒灵行对面那个小胖子鬼和刚刚从湖里捞上来那人长相完全一样,不正是失踪多时的方明明!
快步走上前:“舒同学。”
舒灵行沉浸在和方明明的对话中,闻言惊了一下,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又是元意!
“你要干嘛?”舒灵行看见正儿八经的道士,下意识把方明明护在身后。
“我想到你会过来,可完全没想到你还会带事主。”元意扶额苦笑,“竟然真的会有人把事主的魂魄带来看捞尸啊。”
“人家都浑浑噩噩这么久,可不得给个交代。”舒灵行摊手,“你要干嘛?别跟我说要带方明明去和他父母相认,解决遗憾啊。”
元意摇摇头:“那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奇怪,问什么我用尽办法也找不到方明明的魂魄,而你这么轻易与他交流又分别,还能想把他带到哪儿都行?”
元意话音一落,舒灵行无语,又来!
“说了他在我们学校!”舒灵行抗议:“你好好反思一下是不是你水平问题,我可是啥也没干,就是能力太强了,想找方明明分分钟找到。”话毕,双手抱胸,拒绝沟通。
元意深深看了舒灵行一眼,由于穿着太像大学生导致这一眼毫无威慑力,甚至有点像中二大学生耍帅。
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舒灵行愣是厚脸皮混在队伍里,带着方明明看完捞尸现场,又转战火葬场。推进炉子那一刻,方明明惨白的脸更是白的像纸。他本来就爱哭,干脆呜呜哭起来,哭得殡仪馆风都大了。
最后是葬礼。方明明父母抱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神情恍惚,久久舍不得放下。
“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爸妈不那么固执吗?”方明明有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舒灵行觉得他现在越来越像个真的鬼了,之前第一次见的时候完全只是个高中小屁孩。
“我想想……”舒灵行担心元意抢走符箓学习大全,这几天都没带在身上,现在只能纯靠记忆硬想。
“你爸妈这个程度应该算得上执念了,毕竟把你逼到这个份上。倒是有一个符是破执符,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舒灵行几笔画好两张符,递给方明明:“喏,你在你爸妈背上一人贴一张,要是朱砂变淡了,说明有用。”
方明明浑浑噩噩接过符,“嗷”地一声。原来是碰到朱砂,手指火辣辣地灼烧着疼。
不过方明明此刻改变父母想法的心情很强烈,即便手疼也不管了。小心翼翼捏着符的角落,趁别人不注意,在父母背后一人背上贴一张。
“明明啊,爸爸妈妈再也不逼你做你不想的事情了,不上学我们就在家里请假休息,请多少天也没关系啊……”
方明明的父母前一刻还在哭嚎,破执符贴上身的那一刻,瞬间哑然。
两个大人太久不是孩子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彻头彻尾感受到,作为一个孩子,没有经济能力,没有独立能力。老师的话,就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执行的,对做错事的恐惧,甚至能让本就稚嫩的心灵失去理智。同学的嘲笑根本无力辩解,天真而幼稚的残忍完成逻辑闭环,语言的争辩苍白无力。
终于感受到在学校已经足够疲惫,回家还要面对父母无休无止的压力,甚至谩骂。终于感受到天地之大却没有一处地方能让自己得以喘息。终于感受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早到晚只有在放学路上,那短短二十分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弱小,无力,愧疚,无数种情绪冲破成年人身边重重冰冷的障碍,如洪流一般将方明明父母裹入其中,一时间竟然不能站稳。其实原本心里是埋怨的,为什么孩子这么冲动啊!一直都让父母失望,最后一次更是完全的绝望。
方明明的父母的眼泪终于不再为自己而流,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胖乎乎的婴儿,牙牙学语,虎头虎脑的样子,原来受了这么多苦吗?我们本来的愿望是保护他啊……
两个中年人在孩子的墓碑前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已,我的小孩他甚至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却匆忙结束短短的一生,而我根本看不见。
“有用!”方明明的脸庞又生动起来,有点高兴,有点悲伤的样子,再确认了一遍变淡的符纸,神色变得坚定。
他飘了一下靠近,在舒灵行耳边悄悄道:“你能不能让我妈妈别跪在那儿,我看见她肚子里有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