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看着柯查尔走远,向着比她背影消失尽头更深的远方望去。
“我不觉得我表现出的技术,好到能让追龙如此主动。如果我不是伊冯·阿吉斯,不是以诺·阿吉斯的女儿,她还会如此热情吗?”她的目光近乎专注地凝视某个只存在她心中的地方,喃喃自语并不要求回应。
但木原还是回答了她:“我不瞒你,一开始是我父亲要求我和阿吉斯家的搞好关系,我才会接近你,向你示好、和你做朋友。”
伊冯转头看她,咖啡厅外的投影旋转重组,在她眼里汇成星幕。
“直到这次出行前,你在我眼里只是个听话的乖乖女,是我们家向阿吉斯与‘塔’示好的中介。”木原握住伊冯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澄澈得像伊冯六岁生日时透过琥珀看见的日光:“但现在的我希望你不再是阿吉斯家的孩子,这个姓氏让你成了笼中鸟,可你不是——阿吉斯不会让你破解追龙的安全系统,没有了阿吉斯,伊冯还是一个天才。你完全可以飞到阿吉斯所能影响到的世界之外。伊冯,阿吉斯很强大,但世界不是只有元星,不只是卡尔诺星系、不止是东西星盟,阿吉斯困不住你。”
伊冯拉着木原的双手捧在胸前,低垂着头,白洁的后颈上银色细链折射星光。
“木原,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伊冯是由脱离家族独居的父亲抚养大的。关于母亲的去向,父亲总是语焉不详地说母亲去了“遥远的不可知之地”,她便以为母亲早逝,那只是父亲委婉的说法。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阿吉斯的前任家主过世,而伊冯的父亲以诺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伊冯第一次被带回主家大宅,听见追悼会上的人议论她的身世。她们说——她的生母过去是阿吉斯家的女佣,和二少爷以诺私通生下了一个女儿,女佣被驱逐出元星,二少爷愤然离开主家表达不满。
“表现得挺痴情,还不是再没理会过那个女人的死活,我看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自立门户。”
“他倒是够紧张这么个小野种,这种场合也带她来。真是运气好,在‘塔’里混了个职位,老爷才没废了他的继承权。”
“如今他是阿吉斯主脉唯一的活人了,那个小丫头难道会成为未来的阿吉斯家主?一个佣人的孩子,真是阿吉斯家的耻辱。”
“再如何,也不会比那个逃跑的洛佑更令阿吉斯蒙羞了。”
“嘘——”
伊冯站在墙角,啜饮着父亲允许她在这里进食的唯一一样东西,一杯清茶。那些人似乎并不担心被她听到什么,只在以诺经过时消声,她便大方地听。
嫉妒,不甘,愤怒,鄙夷……不含真意的话语,只是情绪的宣泄。混杂的声音让伊冯有些头昏,好在父亲给的茶很清爽。茶水见底时,以诺终于结束了交际,带着伊冯离开人来人往的会客厅。
听闻的流言可信度存疑,走在无人的通道上,伊冯拉住以诺的袖口:“父亲,我听到了些和母亲有关的话。你和母亲是在这里认识的吗?”
一向有问必答的以诺第一次用沉默回应。
伊冯察觉到气氛不对,却没能及时停止追问:“……母亲,还活着吗?”
以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你希望她死吗?”
伊冯一抖,松开了拉着以诺的手,以诺没再看她,径直往前走着。伊冯落后几步跟着此刻让她觉得陌生的父亲,不再开口。
从那以后,不知所踪的生母成了伊冯的心事。而父亲,在母亲下落这件事上始终保持沉默。
她对从没见过的生母没什么感情,别人议论也影响不了她——催生她好奇心的是父亲。
以诺虽然从不和她细说与母亲的往事,更是对母亲的去向守口如瓶。但偶尔,他会露出怀念追忆的神情,哪怕什么也不说地坐在那,眼中也满是爱惜。吝啬夸奖的父亲,难得几次称赞,也会发出“毕竟是她的女儿”的感叹。
伊冯的家庭作业有过这么一道题目:以“最美好的时光”为主题创作——她找以诺探讨,想让他给些参考。
陷入某段往事中的以诺久久才露出一个平静温柔的笑:“我想起和你母亲相处的那段时间……或许你将来也会遇到这样的存在,拥有一段仿佛发热发光的记忆……让你明白余生该如何度过。”
伊冯就在这些点滴中对母亲生出了憧憬,那会是一个怎样优秀美好的人啊。
伊冯想,阻碍她们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家世吗?以诺已经是阿吉斯家主,谁能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还用在意什么呢?
问题或许出在母亲那边。
她的生母曾是阿吉斯家的女仆,被迫离开元星也是阿吉斯家的手笔,顺着这条线索,要躲着以诺找到一个改名换姓从头来过的女人,对伊冯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她想知道孕育了她的女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生母是如何看待她这个孩子、这段旧情,父亲又何以对那些过去闭口不言。
这次出走,伊冯一开始就计划去见见她的生母。一来是想解开心里的诸多疑惑,二来,则是盘算着如果两人重归于好,自己是否能从母亲那下手,多争取些自由外出的权利。
行程还没开始就变得比她预想得复杂,但她不想搁置这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