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忽地有些恍惚,她的目光虚虚落在玉贵妃身上,又像是穿了过去,看向了别处。
她许多年都没有见过棠音这样对她笑了。
棠音出生于清河郡百年世家,乃是先皇在世时特意为前太子求来的。即便人在清河,她的容貌风华仍是闻名京都。
棠音进宫后可谓是众星捧月,愿意攀附她的妃嫔不计其数。初封贵妃时,她在后宫的名望更是一度将要越过皇后,且她膝下又有一对双生子。
君心盛宠,惹人羡慕。
而她与棠音不同。
她比棠音晚进宫两年,顶着汝国公府的期望,她在宫中小心行事,极少与旁人往来。汝国公府式微,父亲着急,催促她尽快诞下皇子。
可她有自己的坚持,她不愿做那等勾引之事,也不愿放任自己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如此之下只能蜗居宫中,可怎知这样也会被人记恨上。
某次宫宴上,她被下了春药。那药极为霸道,有如千万只蚁虫在她身上攀爬,她只能狠狠咬住唇舌,凭借痛楚压下那股悸动。
千钧一发之际,四公主哒哒哒地跑过来,拉着她手糯糯地说:要南美人替自己更衣。
怔愣间,她的目光与一双芙蓉凌波般的水眸对上。
三岁的时月又怎会知晓她受了难,不过是棠音心善,给了她一个体面的理由。
她抱着时月去了昭和宫,没过多久,便有宫女送了药进来,解了她的无措。从始至终,棠音都未出现,也未开口再提及这件事。
棠音施救于她,又全了她的面子。
她思索很久,终是厚着脸皮去了昭和宫道谢。
昭和宫的景致与现在不同,那时的昭和宫清雅幽静。亭台楼阁,曲水环绕。她一见就很喜欢,只觉得每一处的装点都似长在了她的心头一般。
越往里走,见到的景色越是宁静。
一条青白的碎石小路,石子儿磨得发亮。缝隙里冒着些野生的小黄花,路两边是葱郁的淳安槐。
这些槐树枝叶茂密,绿荫如盖,将躁意的烈阳隔绝在外,只余些清爽的凉风穿梭在小路上。
古人常说,槐树招鬼,是以很少有人用它来装点庭院,可实际分明不是这样的。
槐木耐水,槐叶入药,槐花为染料,就连槐枝、槐根、槐种皆有用处。
文人写上几篇志怪文章,槐树便成了鬼树,抹去了它的功绩,又添上不少恶意。
她不喜这样。
路的尽头,棠音笑意吟吟地坐在那处,亲昵地问她怎么还不过去。
她并非故作迟疑,只是被美景迷了眼。
她是知晓棠音貌美的。棠音仙姿玉色,面若芙蕖,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好似天上灿然的霞光。
回过神后,她按下羞赧,郑重地向棠音道了谢。棠音却佯装嗔怒,还道她生分。
那日,她与棠音相谈甚欢,便是曾经的南姝也不曾带给她这种感受。好似摒弃了一切身份,宛如两道微风,顺从自然,飘拂随心。
自那以后,她和昭和宫的往来也多了些。甚至,她似乎都把南姝抛于脑后,得了南姝不少埋怨。
寒漪也很喜欢黏着时月,平日里总会掰着手指头算哪天能去昭和宫。
父亲送来生子药后,她一度彷徨无措,与棠音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棠音当即气愤地掀了桌子,她从未在棠音脸上看到那般冷漠厌恶的神情。
她忽而有些瑟缩,棠音生来便如华日,悬于苍穹之上,可她只是傀儡,受缚于提线。
她真的配与棠音交好吗?
头一次,她忽视了棠音的劝阻,服下了生子药。棠音知晓此事后,并未斥责她无用,只是派来了一位姓钱的太医。
钱太医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很是和蔼,言语之间也极为健谈,不同于其他太医一般少话。
有他在,怀孕初期的痛苦少了许多。
可后来……
她以失去元瑞的代价,被皇帝封为端妃。那段时日,棠音几乎日日都来长定宫,从早陪她到晚。
若不是棠音,她怕是早已撑不下去了。
某日,那位皇帝忽而来了长定宫,状似随意地道了几句她和棠音交好的事情。皇帝走后,她一个人在宫中坐了许久。直到天黑,寒漪哭着跑来拉她去用膳。
她摸了摸寒漪的头,让她日后不要再去找时月。寒漪不解,睁着清澈的眼追问原因。
她沉默很久,终是将怨恨咽了下去。她如何能说的出口,这一切只是因为你那位父皇的制衡之术。
“怎的不说话?”
耳边传来熟悉的关切,端妃下意识握紧了锦被,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许是身体还未好,有些倦意。”
这话颇有种赶人的意味。
可玉贵妃只是看了她一眼,兀自坐在了她的床边,并未去坐桐君搬来的软椅。端妃这才发现,屋里的宫人们早已退下了,室内只留她们二人。
氛围有些凝滞。
见玉贵妃打量着屋内的火盆,端妃忍不住解释道:“病中畏寒,贵妃娘娘怕是闻不惯。”
她是知晓棠音只用金丝炭的,那是帝王和皇后所用,棠音特殊,也是用的了的。只是她这长定宫烧的是红罗炭,相比金丝炭来说,气味、火力都要差上一些。
“你我二人许久未曾这样说说话了,你一开口便是要赶我走?”玉贵妃神色疏懒地拨弄着手腕的玉镯,斜睨她一眼。
端妃身形一僵,极快地摇了头:“非是如此,只是不知娘娘来意,恐怠慢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