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蓦地想起,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她站在李宅门口,身后是劝她回去的李家夫妇与众位宾客,身前的门外则是空空荡荡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
她将那片碎瓷抵在脖间,高声威胁着那些人后退,自己的脚步逐渐向门外的黑暗与风雪中退去。
为了防她逃婚,送亲的队伍早就走了,连她的常用的婢女也未跟在身边。
她孤零零的,在那个瞬间想过许多种可能。
怎么生怎么死。
但她却万是没想到,竟是她逃婚在落山城给人行医算命时,这个欠了她五十两银子,倒贴给她做侍卫的裴安,驾着辆挂着灯的马车冲破无边雪夜,来这李宅门口接她。
瞧见裴安时,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从未将裴安的话放在心上过——“你若想逃婚,我裴行之定会助你。”
裴安那时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面容俊美,仪表不俗,项上总戴着个雕花璎珞,瞧着江月明便眉眼含笑,逗她玩乐寻开心时眉宇间还有着几分落拓不羁的野气。
那天夜里,裴安的面色却极冷,即使他立在明灯旁,暖黄色的灯光映在那张眉眼如画的脸上,他眼中望向李宅众人的寒意也从未消解半分。
这么些年的光阴一转而过,如今在这样一个与之相似的风雪夜里,站在门口接她回家的竟然还是裴安。
他的面容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轮廓更为舒朗俊逸,身姿也更加高大挺拔。
江月明此时窝在他的怀中,一抬手竟无意搂到了他劲瘦的腰身,再往上探便是健硕结实的肩背……
他不再是个少年,可以说——是个男人了。
江月明忙讪讪地收回手,脑海中的滔天混沌也惊得清明不少。
她忽有些不耻,心道江月明啊江月明,你真真是有当登徒浪子的天赋。
想到此处便立时别过眼去,专挑了件不痛不痒的事情问他,“行之,我今日散朝之后传信命管家遣散府中仆从侍女,想必此时他们许多都领了钱离府,你怎的……还在我府上?”
这话颇为明知故问,只听得裴安轻笑出声。江月明离他很近,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察觉到这人的身子正笑得直抖。
也不知他怎乐得这般开心。
“属下若是走了,这从阊阖门到相府的路你可是要自己摸黑走回去了。”
他说话时正贴着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紧慢不一地扑在江月明的面上。
江月明身子发紧,脸面发烫,竟又不自觉往他怀中缩了缩。
瞧见她这副窘态,裴安顺势在她脸侧落下一吻,轻快得好如流风。
“行之,你——”
江月明抚着脸颊,正欲与他算账,可裴安似早就料到她的动作,灵巧躲过,教她这一抬手打了个空。
以裴安的身手,她打不到也实属正常,于是江月明只得嘴上讨便宜。
“登徒子。”
她虽有贼心想对他下手,但每每撞上他都抹不开面子,需得甘拜下风。
只见裴安将方才他扔在地上的风灯重新拾起捡在手里,与她笑道:“我方才瞧这街上热闹,灯也新奇,便擅自主张给你买了盏花灯,将它放在了马车上,你快快随我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江月明不欲多理会他,却见这人还厚着脸皮,笑吟吟地又来牵她的袖口。
“走啦——”
*
裴安从来旷朗疏达,似乎从没见他把什么甚是放在心上,是那天塌下来了都能当被盖的人物。
江月明任他牵着走,却总觉得他像是得逞了什么阴谋似的,这身后好像还摇着条狼尾巴。
两人拐过僻静冷清的角落,映入眼帘的便是热闹的太平盛景。
这天街上处处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门前挂灯结彩。虽是落过大雪,街上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玩滚灯球的、表演吐火吞刀杂技的,投壶射箭的……样样出彩,样样都挤满了围观叫好的人群。
“大人,瑞雪兆丰年。你今日便安下心赏灯游玩,少操些心罢。”裴安宽慰她道。
“江某现已是七品小县官,这京洛江某可管不动。”
说罢,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路上,江月明还是忍不住去扯裴安的袖子,问他,“行之,你这次买了什么灯送我呀?”
裴安摇了摇头,不告诉她。
“唔,莲花灯么?”
“不是。”
“兔儿灯么?”
“太俗。”
“玉蟾灯?”
“不好看。”
……
江月明将这街上挂着的、游人手里提着的灯都猜了一个遍,却哪个都不是,她便向裴安道:“可这些若都不是,那你该不会是随口编来蒙人的罢?”
“那怎会,我蒙谁都绝不会蒙我家大人。这是一盏很特别的灯,到了你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