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淡漠,像极了石龛中雕凿的神像,低眉敛目,却也无动于衷。
江月明的反应愈是平淡无波,那些丫鬟侍从便愈发地气急败坏。嬷嬷许是头一次碰见如此挑衅之人,便差人来上家法。
罢了,她望着被打的满身是伤的江月明,又问她可知错。
“未曾。”江月明依然答。
接着便少不得再多听他们灌几遍“金科玉律”。
“男子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是天经地义,女子读书懂些道理便好,回头嫁了夫家,傍身的本事不还是要靠这女戒女红!”
在这之后,这样荒唐的日子她挨了足有两三月,直到她将出嫁前的半个月前才止住。
但转眼她便被关进了祠堂。
她把撬锁砸门翻窗的本事统统学了一个遍,最激进的一次是举着蜡烛差点将祠堂给一把火烧个干净。
当初她不懂为何他们要如此待她,如今她跌倒在李家宅院的围墙下,坐在雪地上听这嬷嬷心安理得的言辞,她便懂了。
他们是要教她屈服,屈从于既定的陈规,屈从于世俗的眼光。
而她的想法和感受,根本无足轻重。
江月明忽地笑了,额头上垂下一串血珠来。她缓缓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盯着那嬷嬷,亮如寒星。
“好,我跟你们回去。”
“哎呀,娘子想开了便……”那嬷嬷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江月明手中的雪块泥屑砸了一脸。
“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抬腿便跑,身姿架势敏捷如兔。
“这倒是个性子烈的,来人把这疯妇捆上,护院!护院——”那公鸭嗓嬷嬷跌坐在地上,尖声喊道。
那喊声回荡在夜空中,江月明却停下了步子。
她想起曾无数次试着逃出祖宅时,那些丫鬟仆从也是这般高声叫嚷,最后将她捆了手脚带回去便免不了一番教训打骂。
她站在落雪之中,猛然回首,眼睛艳红若二月桃花,怒道:
“我江氏月明岂是你们也能欺得的……”
她从墙边那落满雪的杂物堆里随手抄起一根长木棍,发了疯似的向那些嬷嬷丫鬟们打去。
那时,她恨不得将这些所有欺辱她的人统统乱棍打死。
烈红的衣袖在黑暗的风雪中狂乱的甩动着,像只扑火的赤红蝴蝶。
她恨,恨这些人欺她,辱她。
恨世上最亲之人叛她,瞒她。
更恨这世上竟无人真心待她。
那天晚上她也记不清那副瘦弱虚浮的躯体哪里来的那般大的气力。
她追着那些人乱打,直打到那几个嬷嬷丫鬟们被她的蛮劲打翻在地,挣扎着再爬不起身,哭着喊着教她饶命。
她站在当间,指着那倒在地上的嬷嬷粲然一笑。
在那个稚气未脱的年纪,她的笑容本是明艳非常,可脸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让那笑显得诡异可怖。
“莫杀我!莫杀我!老奴知错,老奴知错!”那嬷嬷蜷着身子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咣咣作响。
江月明斥了一声:“好你个刁奴,欺软怕硬的东西!不过你倒是提醒的好,江月明万不能翻墙出去做弃妇。”
她将额头垂下的血丝当汗给抹了去,脸上晕开一片赤色。
“我江月明,今夜要从这李宅中,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
七年了。
许多惨烈的情节时至今日她都刻意地去模糊忘记,教自己半点也想不起来。
于她而言,此事想不起来,记不清楚反倒是好事。
此时行在这夜色四合的长街上,江月明仿佛隐约中看到自己七年前的身影正飞快地从她身侧一掠而过,在雪夜之中奔驰向前。
白衣如练,像展翅将飞的鹤。
她是如此的顽强,如此的不屈,正大胆地迎着风雪,追着自由。
江月明忽地笑了。
明亮中带着几分苦涩。
那时的她一定猜不到,逃出江家打造的铁牢笼,还会关进如今名为权力的无象之笼。
她胸中发闷,有些想不起她后来是怎么走出李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