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的一些行为做派太过惹她怀疑,她是绝不会轻易动用与人猜拳比划十次都赢不了一次的顶级气运。
他自言是个破落世家的公子,自小父母双亡由祖母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但他身上那份雍容阔落却绝不是个小门小户堆养出来的。
寒门亦可出贵子,但也应是清贵书卷气,而非他身上那种张扬耀眼得理所应当的霸道气度,时不时还流露出几分不羁落拓。
她不找这些高门大户的风流子弟她找什么?
将人对上号,查明白底细才好判断要不要下手,怎么下手。
可她将册页翻至背面,又心觉哪处不对,这册页上写着前两月他还在雍州置了处庄园。
江月明摩挲着那行字迹,琢磨许久才问道:“他如今可还在雍州?”
王尚书颔首道:“是,这位世子这些年甚少出雍州,上月好像还听闻他又在酒楼醉了个彻底,将来斥他回府的国公府大公子给揍了个鼻青脸肿。”
“这……”
江月明一时间拿着这本册页有几分错愕。
这时间合不上,秉性也合不上。
她那侍卫几乎日日伴在她身旁,哪有功夫去千里之外的雍州吃酒?再者他虽是有些脾气,但秉性倒也不至如此顽劣不堪。
她心道应是又找错人了,自己的运气发挥的确实一如既往的稳定,从未失手……”
思索间收起这本云纹册页,正欲教王尚书再另找他人时,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尚书大人,宰辅大人?”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王尚书闻声忙去开门,一个梳着双髫的门童闪了进来,见了二人便赶忙欠身拱礼,道:“两位上官,宫中忽递了消息教朝中的主官们速速上朝,不可耽搁。”
“上朝?”两人皆是异口同声。
王尚书道:“今早不是才上过朝么,现下已过了未时,眼瞧着快要散值,可是东宫有什么急事?”
那小童道:“非是东宫的意思,而是圣人传的旨。”
“圣人?”两人又是一惊。
片晌,王尚书磕巴道:“是,是圣人龙体转安,要上朝理政?”
“应是,”小童颔首回礼,“其他大人们都已接了旨意往垂拱殿去了,两位大人可莫要迟了。”
*
屋外风雪飘飘,雪片愈发落得密实。
两人紧赶慢赶地乘了车辇至垂拱殿,刚迈了步子要跨进门槛,一阵安静到诡异的气氛迎面扑来,死寂中还飘着压抑。
凭着本能这目光飞速左右一瞧,发现朝中各部主事的官员竟几乎全部到齐了。
人人的衣袍上都染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痕,却无人敢动弹半分。江月明眼尖地瞧见站得离门口稍近的左司谏袖子上还沾着一大团雪屑,但他却执了玉笏像个木偶似的站的笔直僵硬,好像那团雪根本不存在似的。
“能教左司谏这般注重官仪的人物动也不敢动,那定是——”
想着她的目光便直冲垂拱殿上所设的尊位上瞄去。
果不其然,殿中的灯火辉煌间瞥到了一抹明黄。
今日的事忒过反常,以往都是他们先至了垂拱殿等圣上临朝,现下却反过来了,病情转好的圣上堪比八百里加急的召人上朝,坐在龙椅上等他们来。
王尚书当即便缩了脖子弓着背,轻手轻脚地以一种过分恭敬的姿态入了垂拱殿。江月明则随在他身后,敛目迈步,走得从容不迫,行若无事地转了脚步,在御前悠然站定。
忽地,一道清淡目光向她略来,她便习惯地稍侧首去应。
只见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锦服男子唇角微扬,冕冠上的青玉珠散出润泽华丽的光芒,瞧见江月明回了眼,轻笑道:“江相好啊。”
江月明向他略一颔首作礼,“太子殿下好。”
侍立在御旁的王中官瞧见她站定,还未说话,宝座上的那位中年男子却先发了话:“朕瞧着人到的差不多了,今日的朝会便开始罢。”
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但连个主题都没给。
殿里一片静默。
众位官员也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手执玉笏立在殿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却是没一个人敢出声接话。
近日本就清闲无事,早晨的朝会已将大小事宜处了个□□成,眼下根本无事可秉。
难不成是陛下龙体大好,便来垂拱殿上朝教他们祝贺一番?但这一入殿门,气氛哪有半分喜气洋洋,想好的祝词再想脱口而出也只能先憋在肚子里。
垂拱殿里又飘过一片死寂。
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烛台上蜡油燃烧作响的细微噼啪声。
江月明正犹豫着是否要说上一句话打破尴尬,教这场朝会改成恭贺安康的主题,大家和和气气地散朝回家用膳。
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忽地打破了这摊死水,只听得那声音朗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相秉。”
江月明无需回首去瞧便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洪如钟亮如雷,定是牛显意不错。
他掌领的御史台可比左司谏的谏院强势许多,尤其是这位御史大人,平日里弹劾百官不见得有多大声响阵仗,但向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他牛御史参不倒的官员。
皇帝慢悠悠地问:“何事?”
牛显意将手中的玉笏执的十分端正,后头的话撂在殿上的一片死寂里犹如炸雷:
“微臣要参江月明江宰辅目无朝纲,徇私枉法,望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