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么痛……
在李琅月痛到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托住了她的身体,止住了她的下坠。
“公主,公主……”
他唤她公主。
李琅月已是神志不清,但她还是坚决地摇头。
她不是公主,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公主。
她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女,一个千人唾万人骂的叛臣的女儿。
裴松龄的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如同地狱深处的恶魔回音。
“你以为沈不寒为什么会甘愿认罪?因为你啊,亲爱的小公主……”
“如果沈不寒不认罪,你的身份就会被先帝昭告天下,先帝也不会往南境派一兵一卒,你就会死在南蛮的手里。”
“小公主,要怪就怪你,为什么是谢延的女儿?要怪就怪你自己——”
“为什么要让沈不寒这么在乎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荣辱都更重要。”
“为什么要是郭氏的外孙,是李穆的外甥女?如果你和郭氏与李穆都没关系的话,你师父也不会死!”
“李琅月,你恨天恨地,其实最该恨的人是你自己!是你害了你师父,害了你师兄!”
是啊,为什么偏偏她是谢延的女儿,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她要活着,为什么……
沈不寒救了她的命,她却害得沈不寒受尽苦楚众叛亲离……
苏先生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却害得苏先生备受猜忌魂断异乡……
她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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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间,李琅月在地狱中,回到了她至今都不愿回想的元德二十年。
这一年,苏贽舆奉诏率军征讨犯上作乱的西川节度使谢延,李琅月随军出征。
西川之战大捷,西川节度使谢延自刎身亡。
西川府谢家的家旗倒了,西川的城头再度飘起了大昭的国旗,朝廷多年的心腹大患从此平息。
元德二十年的圣都,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四海同庆。
但热闹可以属于其他任何人,独独与她无关。
“德昭,你真的不回去吗?”苏贽舆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尽管苏贽舆知道,李琅月对谢氏的恨意是真的,可她与谢氏毕竟有斩不断的血脉联系。
元德帝逼着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拿起刀剑刺进父兄的心脏,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君王刻薄寡恩,猜忌无度,向来如此。
“我就先不回去了。”
李琅月不停地擦着苏贽舆给她的琢玉剑,尽管剑身早已被她擦得雪白锃亮,李琅月仍旧觉得上面还残存着黏糊糊的鲜血,让她不住地觉得恶心。
“谢氏残部往南蛮逃去了,我怕他们卷土重来,还是守在这里为好。不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李琅月的声音闷闷的,就像西川总不见放晴的天气,黏稠忧郁,愁思百结。
因为特殊的身份和经历,李琅月从小心思便重。虽然苏贽舆也教了李琅月许多权谋之术,但不过是希望她有力自保,而不是一直困在尔虞我诈的算计中画地为牢。
她明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在自责与自厌之外,她应该有更加鲜明生动的人生。
“你不想你师兄?”
苏贽舆突然提及沈不寒,李琅月擦剑的手停下,空洞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神采。
“想。”
李琅月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苏贽舆。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想。
如果他在的话,她就不会眼睛一闭上,就开始做噩梦了。
苏贽舆知道,李琅月一定是非常想回去的。
西川和谢氏就是她的梦魇,她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备受煎熬。
只是,比起死去的谢延,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活着的皇帝。
“师父,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现在就回朝,我该如何自处?”
举朝同庆的时候,李琅月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是哭还是笑。
学识渊博才高盖世如苏贽舆能回答李琅月的很多问题,但这个问题,苏贽舆也给不了李琅月答案。
为了稳定朝局,元德帝舍弃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嘉柔公主,明知西川节度使谢延狼子野心暴虐无度,后宅中更是姬妾无数,还是逼迫着嘉柔公主下嫁。
这是一桩没有情爱只有利益的政治联姻,李琅月更是一个从未被任何人期待过的孩子。
苏贽舆只要一想起李琅月六岁前的受尽煎熬,六岁后的如履薄冰,就只剩下心疼。
谢氏固然是李琅月颠沛艰辛的罪魁祸首,可元德帝又何尝不是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