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司事,在同盟会还习惯吗?地牢脏污,怎么到这来了?”
云栈见到温景恪微惊,但优雅惯了的男人拾掇情绪很快,随即熟练地问候。
同盟会人士繁多,左之华是练剑狂魔,顾赫明不待见他,苏幽性格悠闲,好躲清静,是以云栈是温景恪见得最多,也最了解的同盟会司事长老。
温景恪看了眼被吊在刑台上的女子,虽然狼狈,但周身未见血迹,想是尚未受刑拷问。
他拱手致意:“云山主。承蒙山主照顾,一切都好。只是听说云少侠被害一案凶手抓到了,竟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这是不是草率了些?”
他态度直白,又像是不懂什么叫斟酌措辞,给人留颜面。旁边云氏子弟已经撂下脸,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事罢了,怎么就他非得挑出来,就要直接骂他多管闲事。
云栈不愧是文雅一辈子的男子,面对晚辈质询,脸色不见愠意,解释堪称耐心,又提议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温司事和宁少侠既然来了,又对案件心存疑惑,不如同观此案审理?”
女子不够健壮的躯体吊在那里,犹如风中翻飞的蓬草,温景恪望了眼,犹豫半晌,最终点头同意。
主事司刑望过来,见云栈对他颔首,心中仿佛获得莫大勇气,将手中钢鞭往旁边柳卓文身旁地面一抽,厉声喝道:“犯妇!云艺是否被你所杀?还不快快交待!”
审案不同家家酒,叫犯人畏惧,心神紊乱,也有助于吐露实情。
撕裂空气的鞭声在柳卓文身侧炸起,她浑身一抖,抬起头,脸上恐惧混着茫然:“谁?”
司刑手一顿,他总不能说就是之前□□你,又打死你丈夫的那个世家子弟吧?
还是副手机智,提前叫人画好了云艺的画像,展开叫柳卓文辨认:“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是不是想杀他?”
对于文艺作品的欣赏和使用是需要门槛的,柳卓文此前并未阅览过画作,抬头辨认了好一会,眯缝着盯了画像男子嘴角一颗痣好一会,才犹豫点头:“应该认识。”
副手将画作拿近,高声呼喝:“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什么叫‘应该’?还不说实话?!”
忽然,柳卓文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她抻着脖子仔细打量画上的人,面露喜色:“他......他叫云艺?你们是说他死了,他死了......太好了!苍天有眼!”
女人几乎喜极而泣,一笑百媚生,美到骨相里的女人目光盈盈若水,整个五官都明媚绚烂起来。
难怪云艺身为云氏子弟,竟然会看上一个农妇,还强取豪夺,云氏两个司刑心里想。
柳卓文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遇到了积压一生的喜事,一时间不敢相信,神情喜悦得堪称恍惚。
这份快乐落在云氏子弟心里就颇不是滋味了,虽然云艺道德败坏,□□民女,还打死了人......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们对于兄弟,包容得一向是不遗余力的。
“嗖!”
愤怒轻松烧毁那司刑的理智,钢鞭高高扬起,朝柳卓文身上劈下。
钢鞭九节,连接处还嵌着钢钉,习武之人挨几下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吃不饱饭的妇人挨几下,命好的话大概就只剩半条命了。
不过好好过日子都能让心怀叵测之人看上,还欺压至此,命运想来是不怎么样。
柳卓文闭上了眼,凡俗一生庸碌,来不及想为何生为何死,就急不可待地被意外卷裹着奔赴混沌的下一世去了,她能得见仇人下场,死在此处,倒也算得偿所愿。
“啪!”
钢鞭击打在□□的声音响起,疼痛却没有落在柳卓文身上,她睁开眼,看向挡在身前的男人。
温景恪松开掌心,内力消散,任由钢鞭滑落:“两位司刑,对一羸弱女子贸然动重刑,是否合乎规矩情理?”
这男人在同盟会这些时日干了不少不方便处理的活,不是不方便见人,只是得罪人。是以他温润到几乎好欺负的名声不多时就人尽皆知,这是他在同盟会第一次冷下脸,为一个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和荣耀的农妇。
——这么生气,他不会是看上这娘们了吧?
司刑心里冷哧,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瞟了云栈方向一眼,转身对温景恪拱手,态度和缓,礼貌周到似的:“抱歉,温前辈,方才晚辈一时义愤,才贸然出手。”
温景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这次站在了柳卓文身侧。
不远处云栈轻声感叹:“温司事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多好呀,谁不喜欢好人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之筑兴致缺缺,跟着点头:“可不是吗。”
他也觉得云氏不妥,但不会贸然把自己卷入其中。
不善不恶,明哲保身,这也是世界上大多数人的行事法则。
司刑按照讯息继续审问:“所以说云艺不是你杀的?那他怎么死了?还有你家里的银子和通关文牒,到底是谁给你的?快说!”
他们也知道柳卓文杀不了人,但单看物证她必然知道些什么,这回温景恪在旁看着,便正儿八经审问起来。
公平公正的律法写在法典里,但有时候也得强权辅佐,才能推动实行。毕竟谁都知道人生平等,但是蝼蚁算人吗?
柳卓文不认识这些“高贵的”武林侠客,她抬眼看了看温景恪,又看向司刑弟子,直白答道:“我没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司刑自然不信,不由分说将搜到的东西丢到柳卓文面前,文牒他们查过是真的,银钱不多,但也足够她在异乡傍身。
这也是他们抓柳卓文的关键证据。
不规则的银块滚到柳卓文面前,她张了张嘴,眼睫轻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眼温景恪,随即仓皇摇了摇头,目光游移着垂向地面。
刚刚还很配合的女人突然闭口不言,沉默以对。
这样的答案司刑肯定不能满意,他正要继续威吓,就听到几次打断审问的温景恪开口:“是我给她的。”
“什么?”
台上司刑皆是惊讶,不可思议地望着温景恪。
这新司事几次三番打断他们审问宛如失了智,这会儿终于疯了吗?
柳卓文不明显地摇摇头,像是提醒温景恪没必要没了自己引火烧身。
温景恪也不想刻意与云氏为难,只是此事因他而起,不得不言。
“当初......我见这位姑娘形容凄惨可怜,便想尽绵薄之力,或者做点生意,或者远走他乡,重新生活。不料竟发生如此血案,我无心之举,倒是连带冤枉了她。”温景恪解释道,随后自作主张,用内力震碎捆绑柳卓文的绳索,对她一揖到底:“方才未能及时说明情况,促使阁下受累,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柳卓文揉着自己的手腕,缩着脑袋,摇了摇头。
此事如何,他们说了不算,关键还得看云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