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他的三殿下果然还是分不清。分不清依赖与爱恋,分不清占有欲与情动。
就像当年在太学时,东方礼也会因为他和许易歌多说几句话就闹脾气,可那能说明什么呢?
“好。”韶容听见自己说,“臣答应陛下。”
东方礼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子。他攥着韶容衣袖的手指微微发颤,却又在下一刻突然松开。
“你骗人。”帝王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等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会……”
话未说完,便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唇。
韶容凑得极近,近到东方礼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白芷香,甚至能看清那人眼底,盛着一个小小的、慌乱的自己。
“陛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臣何时骗过您?”
东方礼怔住了。
韶容确实从未骗过他,哪怕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可万一这次……
“韶容,我……”
“陛下。”韶容直起身,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话,“许将军还在紫宸殿候着。”
他不能再继续这场对话了。再多说一句,那些藏在玩笑下的真心,那些隐在纵容里的情愫,都会无所遁形。
可他要的不是这样。
不是东方礼将依赖错当成爱意,不是稀里糊涂地接受这份感情。他要他的殿下清清楚楚地明白,明白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相思入骨。
他要听东方礼红着脸说“爱”,要看他手足无措地表白“没有阿容就活不下去”。要等他的陛下真正懂得,这份感情与少年时的依赖截然不同。
在那之前……
“臣告退。”韶容后退一步,行礼的姿势完美得无可挑剔。
待那抹碧色身影消失在御花园尽头,东方礼面上的脆弱如潮水般褪去。帝王缓缓直起脊背,指尖拂过眼角未干的泪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在韶容面前落泪,不过是惹他怜惜的手段罢了。
毕竟要挤出这几滴眼泪,可是费了他好一番功夫。从方才坐在秋千上起,他就嗅到了那缕熟悉的白芷香。那人自以为藏得隐秘,却不知这气息早已刻进他的骨血里。
所以这泪,落得光明正大。
因为他太清楚,韶容最见不得他受委屈。从小到大,只要他眼圈一红,只要露出半分脆弱,那人就会方寸大乱。
堂堂九五之尊,若真会在御花园的秋千上独自垂泪……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东方礼理了理袖口起身。
该去紫宸殿听听许易歌到底探查到了什么好消息了。
紫宸殿内,许易歌整个人瘫在案几上,活像条脱水的鱼。
天知道那个褚修有多能喝!像是在酒缸里泡大的一样。
除了帝王赐的那坛梨花白,他又硬生生灌了对方两壶烈酒,才终于撬开那张铁嘴。
宿醉未消的脑袋突突作痛,许易歌来之前特意绕道城西,就为喝碗热腾腾的馄饨醒酒。可惜效果不佳,此刻他周身还萦绕着浓重的酒气,连自己闻着都嫌。
“难闻死了。”东方礼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帝王捏着鼻子,嫌弃地用手扇风,“你这是掉酒窖里了?”
许易歌勉强从臂弯里抬起头,连起身行礼的力气都没了:“陛下……臣这差事……太要命了……”
“陈桓,去取碗醒酒汤来。”东方礼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被那酒气熏得眉头紧锁,“朕让你套话,没让你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易歌艰难地支起脑袋,脸色青白交加:“陛下……您那梨花白……”
话未说完,突然捂住嘴,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
帝王眼疾手快地抄起案上的空茶壶扔过去:“敢吐在紫宸殿,朕让你去扫三个月茅厕!”
许易歌手忙脚乱地接住茶壶,干呕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褚良那老狐狸……”他气若游丝地摸出一本小册子,“全在这儿了……”
东方礼接过册子,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边角。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褚修酒后吐露的机密——与西域往来的密信内容,暗中结党的朝臣名单,甚至还有……
“好得很。”帝王冷笑一声,合上册子,“许爱卿这次立了大功。”
许易歌虚弱地摆摆手:“臣只要……”他又是一阵干呕,“……只要三个月不用上朝就行……”
陈桓适时奉上醒酒汤,许易歌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俊俏的五官顿时皱作一团。待那阵翻江倒海的感觉稍缓,他才哑着嗓子补充:“还有陛下要的《唐诗集》……臣实在无能为力……”说着竟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东方礼轻哼一声。那《唐诗集》本就是一时兴起,倒也不必为难这个醉鬼。
“来人。”帝王挥了挥手,“扶许将军去偏殿歇着。”
两个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架着许易歌往偏殿去。那背影像条被捞上岸的鱼,看得帝王都忍不住摇头。
东方礼在软榻上坐下,目光落在小册子的最后几页。褚修酒后吐露的秘辛中,最令人心惊的莫过于,长公主——东方皖。
这个看似深居简出的皇姐,从来不只是插手些无关痛痒的闲职。朝中所谓的丞相一党,竟有半数实则是长公主的人马。难怪褚良这些年只敢在幕后操纵,原来他的势力,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庞大。
“陈桓。”帝王突然起身,“摆驾宝华殿。”
他倒要看看,那位口口声声闭关礼佛的皇姐,是如何在青灯古佛间搅动朝堂风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