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东方礼分明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倏地暗了下去。那只原本抚在帝王颈间的手,缓缓松开。
“臣……”韶容后退半步,郑重地行了个礼,“会亲自为陛下证婚。”
只要你爱她爱到没有她便活不下去。
只要你幸福到不再需要我。
东方礼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是啊,箫太傅最是厌恶断袖之癖,而韶容自幼由太傅教养长大,又向来敬重恩师,怎会是……
怎会是个断袖呢?
韶容待他,不过是念着少时情谊,格外纵容些罢了。自己竟昏了头,将这份特殊错当成……
东方礼想起那年太学,自己与韶容约好共读《淮阴侯列传》,却见那人牵着许易歌施施然而来。
那时年少气盛,他将人抵在书架间质问。
韶容是怎么说的?那双含笑的凤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戏谑问他:“殿下这是在……吃味?”
后来呢?
记忆已经模糊了。
只记得当看见韶容在外人面前刻意与自己疏远时,那股窜上心头的无名火。
最后他摔门而去时,似乎说了句。
“你当真是待谁都好。”
原来从那时起,他执着的不过是一个答案:我是不是你最特别的那一个?
曾经不是。
如今……更不会是了。
至于将来?
东方礼望着眼前恭敬行礼的人,觉得那袭碧色锦袍刺眼得很。他抬手想替韶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却在半空僵住,最终缓缓收回。
“韶卿的雪梨羹……”帝王转身,冕旒垂珠遮住了所有表情,“怕是真要糊了。”
韶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听着帝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那玄色龙袍彻底消失在廊下,他才缓缓直起身。
“大都督……”陈桓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处,欲言又止。
韶容抬手截住他的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陈总管。”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语,“你说……”
话到嘴边又止住。要说什么呢?说那锅根本不存在的雪梨羹?还是说……
韶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罢了。”
老太监望着韶容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韶容未归京时,陛下在寝殿对着铜镜练习微笑的模样。
那时冕旒未戴,年轻的帝王眼底满是雀跃:“陈桓,你说阿容会喜欢这个表情吗?”
那句“朕心悦你啊韶爱卿”被反复打磨,从生涩到缠绵,却终究……被人当成了戏言。
东方礼独自来到御花园的角落。
那架秋千还在老位置,是韶容在东方礼十五岁生辰时亲手扎的。秋千板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赠阿礼”。
帝王轻轻坐上秋千,靴尖一点,整个人便荡了起来。清风拂过面颊时,他恍惚又变回了当年的三殿下。
“皇兄……”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秋千猛地一滞。
东方礼望着飘落的梨花,想起那个惊才绝艳的皇兄。十四岁通晓六艺,十八岁监国理政。
那样的人物,才是配得上韶容的罢?
至于自己……
东方礼苦笑着攥紧秋千绳。不过是个靠着先帝扶持才坐稳龙椅的傻皇帝,除了打架斗殴,还会什么?
秋千越荡越高,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酸涩的心思都甩出去。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越发清晰。
若当年活下来的是东方篆,韶容会不会……更开心些?
东方礼攥紧了秋千绳,粗砺的麻绳磨得掌心发疼。若是皇兄,定不会想出这般拙劣的计策,装断袖来护着那人周全。皇兄那般玲珑心思,定能想出更高明的法子,更体面的庇护。既能护韶容周全,又不至辱没他的名声。
不像自己,只能在登基大典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朕心悦韶爱卿”。
那一刻,他分明看见太傅手中的笏板“啪嗒”落地。
可这已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天子心尖上的人,总该在边关过得好些。哪怕要担着昏君的骂名,哪怕要被史官口诛笔伐,这也是他能为远方那人做的,最后的庇护。
一道道加封圣旨如雪片飞向边关。那些朱批里藏着的思念,那些刻意在朝堂上提及的往事,几分是戏,几分是真,连帝王自己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