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掀开帝王营帐的刹那,药香扑面而来。
东方礼正倚在案前假寐,闻声猛然睁眼。待看清来人,慌忙将烫伤的左手藏在袖中。
“陛下好雅兴。”韶容似笑非笑地逼近,“臣在外面打生打死。”
“您在这儿……”他忽然扣住帝王手腕,“装病?”
那只红肿的手被迫暴露在韶容视线中。
“怎么弄的?”韶容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东方礼慌乱摇头。
他看见韶容眼底翻涌的暴虐,那是边境敌军最熟悉的杀意。
“在太学时我怎么说的?”韶容突然掐着他下巴迫其抬头,“被欺负了要找我。”
“朕……”东方礼喉结滚动,唇齿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却终究没能说出半句辩解。
帝王威仪如枷锁,勒得他脊背挺直,不肯低头,更不肯示弱。可韶容太熟悉他了,熟悉他每一次沉默背后的倔强,熟悉他每一寸紧绷之下的柔软。
“出息。”
韶容低嗤一声,拽过那只烫伤的手,指节轻轻摩挲过红肿的肌肤,忽而低头,在灼痕处轻轻吹了口气,嗓音低沉:“疼不疼?”
东方礼指尖微颤,睫毛垂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疼。”
那声音极轻,却像是被逼到无路可退时,终于泄露的一丝委屈。
“药呢?”韶容眯起眼,语气危险,“别告诉我,你又没上。”
他太了解东方礼了。
在太学时,这人就是如此,宁可忍着疼也不肯乖乖涂药。比武赛马后,总是偷偷把御医送来的药膏塞进书匣,直到韶容拎着药瓶踹开他的房门,才不情不愿地伸手。
东方礼偏过头,抿唇不语,却已是默认。
韶容气笑了:“行,陛下真是……”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一如既往地不听话。”
说罢,他转身便走,帘帐被摔得震天响。
东方礼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他知道韶容会回来。
……二十三、二十四。
帐帘果然再次被掀开。韶容大步踏入,手里攥着一盒药膏,另一只手,还捏着一个小食盒。
东方礼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
梅子酿的蜜饯,裹着薄薄的糖霜,酸甜刚好。太学时,他每次喝完苦药,韶容都会塞一颗给他。
“伸手。”韶容冷着脸,将药瓶和蜜饯重重搁在案上。
东方礼右手支着下颌,懒洋洋地将左手递过去,指尖还微微蜷着,像是故意要惹他心疼。
看吧,他就知道。
无论韶容嘴上多凶,最终还是会回来。
和那个缩头缩脚的“卿卿”比起来,韶容还是最疼他。
韶容垂着眼睫,纤长的食指蘸了药膏,在帝王烫伤的肌肤上缓缓晕开。
东方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手。
比起六年前执笔太学时,这双手早已不复当年如玉般的温润。指节处覆着薄茧,骨节处横亘着几道细小的疤痕。可偏偏是这样一双手,此刻落在他腕间,竟让他觉得……
美得惊心。
正出神间,韶容忽然不轻不重地在伤口上按了一下。
“疼!”东方礼猝不及防,脱口而出。
“还知道疼?”韶容冷笑,手上动作却下意识放得更轻,“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药膏终于涂完时,韶容随手掀开蜜饯盒子推过去。
东方礼没接,反而微微偏头,难得露出几分困惑:“爱卿怎么不喂朕?”
语气里带着天家独有的矜贵,偏又掺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毕竟之前韶容都是这么做的。
“……”
韶容缓缓举起那只还沾着药膏的手,展颜一笑,眉眼弯成月牙:“陛下说呢?”
东方礼难得噤声。
好吧。
确实没办法喂。
韶容用素帕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每一个指缝都照顾得妥帖。他施施然在一旁落座,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军帐。
“陛下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春猎榜的事情。”
韶容心知肚明,那春猎榜是谁拉出来的,可他偏要听东方礼亲口说。
有些伤,得剜肉剔骨,才能痊愈。
“皇姐她……”
帝王的话音未落,便被韶容一把握住手腕。边关风沙磨砺出的茧子硌在帝王细腻的肌肤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这些年,你是不是每次春猎都要看一次那个排榜?你看那并肩齐名的两个名字时,到底是在担忧远在边关的我,还是在为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伤神?”
他今日非要逼着东方礼把这溃烂的伤口撕开不可。
“不是。”东方礼猛地抬头,“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