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眯眯道:“嗓子干就多喝水。”
“是。”宁远破天荒地没同我呛声,俯身作礼后退下。
院子里只剩我和顾云卿两个人。
我知道那群厚脸皮的老不休着实可恶,不该迁怒顾云卿,因此从议事堂出来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不与他说话,免得压不住火气,但方才做的梦叫我回忆起以前年少轻狂的日子。
对着现在的顾云卿,我有些心虚。
好在这点尴尬情绪很快因为顾云卿的伤口撕裂被抛到九霄云外。
“伤口还没愈合,逞什么英雄?”我小心翼翼地把药粉沿着漫着鲜血的伤口倒下,“我刚醒那会没注意你肩上的伤,推你那一把的力道是不是很重?”
顾云卿回过头:“我没事。”
“好好好,你先转过去,”我放下药匙敷衍他,把他不大听话的几缕头发拨到耳后,“等会这药粉白上了。”
苦涩的草药味渐渐盖住血腥气,鲜红的血干涸凝固成黯淡的褐色。顾云卿皮肤白,显得这处伤口越发狰狞刺眼。
鬼使神差地,我俯下身朝那里轻轻吹了口气。
顾云卿陡然一僵,猛地回头来看我。古井无波的眼像是被一颗石子惊扰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耳垂至颈侧连成一片薄红,比伤口还要显眼。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件多么荒唐的事,忙移开目光,起身往外走:“药上好了,你好好休息,没事我就先走了。”
“小白!”顾云卿扣住我的手,力气不大,但我顾及他的伤,不敢乱动,只是背对着他,故作平静地欣赏雕花窗棂外的桃花。
良久,他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语气小心翼翼,分明对我有试探之意。莫非是等我想起这些,好报他当年被我戏弄之仇?
我反问他:“我该想起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只是圈紧了我的手腕。
我转过身,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语气诚恳:“我刚才只是一时起了玩心,哦,还有议事堂没等你就走了,回来还睡了你的宝贝桃花树,实在对不住,但是看在我帮你上药的份上,顾掌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顾云卿半垂着眼望我,长睫半遮的眼睛里似有暗流涌动,片刻后复归平静:“下次别同他们争执。”
他们指的自然是那群老不休。
我本以为他会大度地说一声“下不为例”,但不想他却叫我莫多管闲事。
我挣开他的手,扭过头冷哼一声:“我同他们争执是为了谁?顾云卿,你还不是仙,扶玄弟子也不是生来铜皮铁骨。他们那等贪生怕死老而无用之人,就盼着你冲在最前替他们送死,说不定还觊觎你坐了那么多年的魁首之位,你又何必以君子之风相待?”
“蝇营狗苟之辈非我道中人,他们是生是死与我无关,”顾云卿淡淡道,“有能者担大任,这是我的责任,是扶玄的责任,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他顿了顿,忽然俯下身,掰过我的下颌,同我鼻尖相对,深邃的眼睛隐隐含笑:“但是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油嘴滑舌。
我拨开他的手,站起身气势汹汹地俯视他:“我可没有关心你,这是为门派着想。顾掌门好好休息才是正经,我走了。”
顾云卿没有再拦我,直到我快走出房门,他的声音才模模糊糊传过来:“以后你想睡树上便睡,但须找人看着,我不放心。”
多管闲事,我心道,我才不会再犯同样的毛病。
第二日我睡到了自然醒,起身时摸了摸里侧的床榻,没有一丝热气。顾云卿大抵是很早起的,魔修事关天下苍生,许多事情他必须亲力亲为。
于是我和他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仔细算了算,和他见面说话的时间还不如从沧澜回来的那两日要多。
这日,我醒得稍晚了一些。
桌上照旧摆了一盘金黄的糖糕,做成海棠花的模样堆叠在一起。青瓷碗下压了一张纸条,字迹清隽有力:糖糕甜腻,勿贪食。
我顺手捞了一块咬在口中,变出一条同我衣袍同色的红底玄纹发带草草束了个马尾,打算出门去逛逛,却见昨日桃树下顾云卿所站的位置站了一个人。
靛青衣,蓝帛带。桃花眼,琥珀眸。
“师弟?”
沈璧转过身,笑如春风:“师兄醒了?”
我颇为尴尬地点了点头,解释了一句:“昨日和一群老头吵得头疼,所以起晚了些。”
说来我这一月的生活十分单调,要么教教弟子剑法,要么四处逛逛逗逗宁远,偶尔兴致来了,就去议事堂替顾云卿呛那群老头一顿。
“天底下还有能让师兄头疼的人?”
“怎么没有,”我抱臂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不清不楚的情债,又碍于这是在扶玄,只好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你就够我操心的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今日来扶玄,怎么不先告诉我,我好亲自去山门迎你。”
沈璧敛了笑:“事出突然,西关突现瘟疫,数人病死,我明日就带弟子启程,待事情解决便直接往北域去同你们会合。有些对策,只能今日同顾掌门商定。”
“你和他已经谈完了?”
沈璧点点头,道:“师兄若是想知道……”
“停,”我摆了摆手,“打打杀杀我在行,计谋策略我一向头疼,你我二人多日未见,不如聊些别的。”
沈璧闻言作罢,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莲花糕,道:“这是我下山顺路买的。”
“还想骗师兄?”我将一块塞到他手里,拿起另一块咬了一口,道,“这鱼戏莲叶的花纹只有吴山镇镇尾的大娘才能做得出来,大娘住在在山谷里,除了庙会平素不出谷,你专门跑去谷里买,一点都不顺路。”
他被我揭穿了也不露怯,指尖抚上我的嘴角,抹去碎屑,温声道:“师兄明察秋毫。”
沈璧的指腹温热,被他按过的地方酥麻泛痒,我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撇开头:“你惯会说好听的哄我。说起庙会,今年生辰恐怕不能陪你放河灯了。”
“能和师兄在一起,我便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