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时跪地道:“臣妾不知,也不知什么林双,她是内务府分配来的,后来冒犯臣妾,杖责之后就被臣妾关到慎刑司去了,其余的臣妾一切不知。”
萧承锦弯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想透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出什么来,但沈良时不避不让地直视回去,堵得萧承锦无处可以发作。
“阿时,你我少年夫妻,你当真不曾骗朕?”
沈良时默了片刻,道:“陛下,您的少年夫妻是皇后,不是我。”
萧承锦扶她起来,叹道:“阿时,这件事朕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朕已经说的倦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沈良时望进他的双眼,问:“除了此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瞒着你?”萧承锦呼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朕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朕?”
沈良时向前一步,靠近了,面色也沉下来,让萧承锦怔愣一瞬,那是他鲜少在沈良时脸上看到的表情。
“我再问一次,我兄长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你当真没有骗我?”
萧承锦严眼中闪过诧异,极其细微的波动,还是被沈良时捕捉到了。
“我兄长早就死了,萧承锦,你欺我沈家无人,欺我这三年困在冷宫消息不通,勒令阖宫蒙骗我,骗我兄长在狱中重病,逼我不得不顺从!如果不是容嫔向我耀武扬威时说漏了嘴,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放肆!”萧承锦勃然大怒,道:“你为了一个死去的罪臣,胆敢来逼问朕!沈良时,你当真以为朕不会耐你何吗?”
沈良时嘲道:“你的储君之位、皇位,是沈宋两家帮你坐稳的,左右沈家只有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萧承锦双眼眯起,问:“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违逆朕,是那个林双教你的?你要跟他们一起背叛朕吗?”
“背叛?”沈良时惊讶于这两个字,讽笑出声,“你要的一直是沈家的权利,你装作倾慕的样子接近我,又主动求娶宋颐婕,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是谁背叛谁?早在你要娶宋颐婕的时候我就说过此后陌路,你却一意孤行向先帝请求赐婚,强硬将我留在这宫中。”
“我曾经真的体谅过你的难处,也想过和你此生相敬如宾,但你刚愎自用、疑心深重,从来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自私虚伪,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不是你,我本不用困在宫中这么多年。”
萧承锦当年在诸位皇子中最让人忽视,彼时将军府风光得意,作为幺女的沈良时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伸出手来怜惜他,只这一次机会,他就披着羊皮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哄骗到沈家,也哄骗到了宋家。
宋颐婕对他和沈良时之事知晓一二,千万个不愿意也抵不过圣命难为,这桩婚事成了她和沈良时之间最大的隔阂,好不容易即将消除时,又迎来萧承锦请旨赐沈良时为太子侧妃。
萧承锦魔障地连连点头,喃喃道:“朕就知道,你一直心系平西王,当初念书时你就和他最要好,后来他更是为了你上阵杀敌,你是不是在后悔,如果当年他送你点心赔罪没被我遇上,你如今该是和他举案齐眉了?”
沈良时愣住,对此事压根没有印象,将头一偏不愿意看他,“陛下金口玉言,就如您所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怎么想的重要吗?”
萧承锦反应过来自己口不择言,沉默半晌平静下来,伸手要搂她,安慰道:“好了阿时,这些都不重要,今晚的事朕只当没发生过,过去的就过去了,朕还是爱你的。”
过去了?怎么过去?
父兄死了,宋颐婕死了,还有这些年的光阴……怎是一句‘过去’就能轻飘飘地揭过的?
沈良时拂开他的手,后退数步,喑哑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是,朕也是这么想的。”萧承锦伸手去扶她,道:“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重新开始……”
“万般因果,今日一刀两断。”
萧承锦顿住。
“你什么意思?”
沈良时脱去身上金丝绣成团纹的外袍,这些年的忍耐在此刻叫嚣不服,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异常平静,格外大胆,心中千回百转。
要什么?从此两不想见吗?
不止,那座皇城她看的恶心了,她要的不仅仅是不再见这个人,还有更多。
沈良时想起西北,想起徐司容,想起林双坐在桂树下问她的话。
“倘若有一日,你有一个能像徐司容一样离开皇宫的机会,自由和情爱,你会选什么?”
自由,沈良时要自由。
“我要走,放我出宫。”
“不可能!”萧承锦猛地拂袖,气得忘了责怪她出言不逊,“你简直在痴心妄想,你要出宫去哪儿?你是朕的贵妃,朕岂能放你贸然离宫!”
沈良时将那件象征无限荣宠的外袍扔了,固执道:“放我出宫。”
萧承锦捡起那件外袍,强硬地披在她身上,勉强软下声道:“阿时,不要胡闹了好吗?待皇后丧期一过,朕就封你做皇后,到时候你就是朕名正言顺的妻子,可以一同载入史册……”
沈良时摇头,“我不想做皇后。”
“那你想做什么?”萧承锦皱起眉,不悦道:“你想做皇帝吗?”
沈良时顺着他的话问:“如果我说是呢?”
萧承锦的噎住,答不出来,也骂不出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觊觎他的皇位。
沈良时挣开他的手,道:“往昔丁点情意消磨殆尽,你我只有恨和仇,相看生厌,我不想再折磨我自己了。”
萧承锦颤抖着问:“相看生厌?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待在我身边对你来说都是折磨吗?!”
沈良时从他几近扭曲的脸上移开视线。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萧承锦,他一把掐住沈良时的脖颈,狠声道:“你不能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
“萧、萧承锦!”他的手缓缓手紧,沈良时在他手中逐渐喘不上气,面色发紫,艰难出声道:“那你就在这儿杀了我……”
沈良时坦然地合上眼,不管不顾地任由萧承锦夺走一寸一寸呼吸。
她逐渐失去意识,脑中不断闪现过幼时的场景。她跟在兄长后面偷偷看来府中学习兵法的皇子,先瞧见锦衣华服的四皇子像只开屏孔雀一般,又瞧见角落的二皇子只着素衣,只顾着低头看书。
最后是和宋颐婕在城郊跑马,她拉住自己说:“阿时,抱歉。”
空气大股大股灌进沈良时的肺中,她倒在一旁大口喘气,窒息过后的眼花,让她只能看清萧承锦的轮廓,看到他手中将那件外袍撕的稀烂,看到他伸手指着帐外,让自己滚。
沈良时扶着书案艰难地爬起来,强撑着身体掀开帘走出去。
月上中天,林间吹来的风扬起她散开的发,吹过辽阔的草地,一路西去,徜徉天地。
沈良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她跑着离开营帐,风凛冽地刮过她的脸,吹得眼睛涩起来,涩的泪水流下来,但她没停,甚至不敢伸出手来擦掉眼泪,任由泪水模糊视线。
她抢过一匹马,翻身上去,骑艺已经生疏,跑得颠簸,不得章法,还险些把自己摔下去,也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跑的……总之,诸多不顺。
但没关系,她终于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