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总是叫您久等。”
风尘仆仆走进包厢,杜成风看起来像是在沙地里滚了好几圈被打捞起来般,一脸倦容地冲陶珑拱手抱歉。
陶珑今日换作男装打扮,虽然女子的特征还是非常明显,但没有已婚妇人的特征,走动要方便不少。
她也学着杜成风拿了把折扇,在掌中开开合合,微笑道:“哪里话,杜掌事这么客气,怕不是要与我生分了关系?”
杜成风拉开椅子坐下,身后再无他人。
见状,雯芳顺手关了门,又给两人倒好茶后,在陶珑身边坐下。
“杜掌事真是有勇有谋,单刀赴会,不怕我把你吃了?”
杜成风眼皮抽动,喝了半杯茶,才说道:“陶东家莫要拿在下开玩笑了。实不相瞒,在下相约,是有一桩买卖想与您谈。”
他说要谈生意那就谈?谈生意的第一招,就是要杀对手的气焰。
陶珑打开折扇,扇面上“不争”两个大字明晃晃对着杜成风的脸,“原来是这样?前几日收到拜帖,我可是吓得不行,还以为那五万匹丝绸的事败露了,要拿我开刀呢!”
杜成风的目光只在扇面上停留了片刻,就快速移开看向别处,“哪里话。但真要说起来,也确实和那批丝绸有关系。”
“愿闻其详。”
杜成风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又给自己满上。他像是刚从哪里忙完匆匆赶来,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饱经摧折的风霜感,活像颗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陈年老白菜。
“您也知道,陆氏这几年的布料生意不算好做。”
陶珑道:“我不知道啊。”
“……那您现在知道了。”杜成风饮下第二杯茶,“东家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陆氏的价格还是太高。”
陶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怎会?京城里不是陆氏一家独大吗?即便价格高也不至于吧?”
杜成风苦笑,“不是有您开了个好头吗?整个南海的棉花市场都在您和孙家手里了,若还是不肯低头,陆氏如今哪里还有进场分一杯羹的机会?”
果然如此。
福记之所以能靠布料生意在金陵乃至整个南省打出一片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价格。
做生意,有人赚的是“薄利多销”,有人赚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福记属于前者,陆氏则属于后者。
赚钱手段并无高下之分,但这世上到底还是普通人和穷人多,陆氏几乎将生意做到了头,如今还想赚更多钱,自然也不得不向福记学习。
金陵和京城的消息流通不算凝滞,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常常往来于两地,久而久之,福记棉布价格极低这事儿就传遍了有心人的耳朵,大商户反应最快,有门路的,自己率先跑去南海买棉,没门路的,就去找孙氏买价格略高些的棉花和棉布。
而后是那些闻风而动的小商户,他们不吝于去捡些大商户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自然也赚到了钱。
最后剩下的,就是像陆氏这样,自恃商号规模够大,不将这些蝇头小利放在眼里,于是等到自己生意捉襟见肘时,已经失去了最好赚钱的那一波机会。
陶珑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南海那边……”
“合股是不可能的。”陶珑果断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那边八成也没多少棉花地够陆氏承包了。”
杜成风摇头,“不,陆氏志不在此。您有没有想过,整合南海那边的织工,设立工坊?”
陶珑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
这事儿并非没人想过,但同样,也不难想到,若当真要实施起来,定然是困难重重。
南海百姓与中原的矛盾古已有之,如今不过是因巡抚仁厚,当地人人爱戴,才将这个矛盾短暂压了下去,叫以陶珑为代表的“狡诈的大齐人”能趁虚而入。
所以……难道是想叫陶珑来给陆氏和那位巡抚大人牵线?
“陆氏有资本,大可以去尝试,我福记小门小户,就不做这种白日梦了。”
陶珑将“不争”二字冲着杜成风扇了扇。
杜成风淡笑道:“若是请您合股呢?”
陶珑眯起眼看他,“要我做什么?”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杜成风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南海那位巡抚大人刚正不阿,最厌□□争之事,陆家的狗都要挨他白眼,也就只有您能从中通融了。”
陶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想法挺好,但其一,巡抚大人也并未多给我几分脸面,我纯粹是凑巧撞上了他推广棉花种植的政策;其二,陆氏做了什么准备?难道剩下嘴皮子一碰,就叫我去卖力?”
杜成风道:“眼下,此事不过也只是个提议,东家叫我来先探探您的口风。若是能成,那我们便做后续的布置,若您不肯,便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陶珑眼珠一转,问:“负责此事的掌事定下了吗?”
杜成风:“南方最大的分号在金陵,那大约就是张掌事了。”
想到张之印那副嘴脸,陶珑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转而撩拨起人来,“不能是你吗?”
拎茶壶的手一顿,杜成风抱歉一笑,冲门外喊小二进来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