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因为,这压根不是陆氏的作风。
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福记将一半的货物,也就是五万匹丝绸,以低于市场价、却高于织造司售价的价格卖给陆氏,年末轧账后,陆氏还会将这批货物的一成利润作为尾款再打给福记。
这合理吗?
陆氏能有这么好心?
陶珑短暂考虑过,会不会是他们不打算给货款和尾款,要直接从自己手上“抢”五万匹丝绸过去——但他们签定文书的地方是金陵,陆氏在这里可不能像在京城一般无法无天。
所以这是给自己挖了个什么样的坑?
兴奋地搓了搓手指,陶珑放下文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张管事,你有没有听说,三天前,我们福记门前的闹剧?”
张之印:……
他硬邦邦答:“隐约有所耳闻。”
“是吗?我手下的人还看到你身边那个小徒弟和闹事者走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说什么呢。”陶珑凉凉道,“你的小徒弟没向你报告?”
张之印何等皮厚,立刻道:“陶东家的意思是,我徒弟背着我吩咐人去你那闹事?哎,这还真是我的过错,我管教不严!”
陶珑压根没正眼瞧他,欣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随意道:“哦,原来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们陆氏故意做局,好从我手里骗走这五万匹丝绸呢。”
话落,她看向许久不发一言的男人,“杜掌事,你以为如何?”
杜成风云淡风轻一笑,说道:“张管事的为人我信得过,陶东家能将福记做起来,自然也是金口玉言,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这些误会也不影响咱们谈生意,您说是也不是?”
陶珑叹气,“虽然有您帮助,可我还是被吓到了呀!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日的闹事者如此凶神折腾,不就是欺负我无依无靠吗?张掌事,这事儿虽说是你徒弟擅作主张,可到底叫我做了几晚上噩梦,你们陆氏总该有点表示吧?”
张之印正要开口将此事含混过去,陶珑就干脆吐出两个字,“两成。”
“陶东家,您前面还怀疑我们让利居心不良,眼下就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有点太……?”
张之印简直气笑了,顾及颜面没将话说尽,但脸上那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陶珑无辜道:“可是我被吓到了。”
“不可能。”张之印斩钉截铁,“一成就是极限。”
“和我商量这事儿的不是杜管事吗?张管事,您急什么?”陶珑四两拨千斤,“杜管事,原来您这京城来的也不能做主啊?”
也不等杜成风回答,陶珑又说:“不过呢,我们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吵架的。大家都歇一歇。杜掌事喝过品香楼的玫瑰饮吗?不醉人,您可以试试。”
话落,雯芳就打开包厢门,外面的小厮像是等候已久,立刻鱼贯而入,将品香楼的招牌菜和佳酿纷纷呈上。
陶珑一副东道主做派,招呼小厮为那两人斟酒,“张掌事,我听说比起品香楼,您似乎更经常去识香苑?要我说,这儿的乐师也不差,您何苦去那等场所呢?万一哪日被捉了,脸面该往哪里放呢。”
识香苑是金陵有名的青楼。尽管大齐明令禁止做皮肉生意,但这行当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管控住的?无非是打着个卖艺不卖身的名头继续营业而已。
再者,这些能开起来的秦楼楚馆,上头都有官员罩着,除非此人倒台,或有更大的官来查,都很难被查封。不过,为了杀鸡儆猴,官府还是时不时要来这边抓些后台不那么硬的嫖客来做样子。
不巧,张之印就隶属这一类人。尽管“贵为”陆氏商号金陵分号的管事,但作为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要攀上商号的嫡系势力,少不得还得这次从杜成风身上下功夫。
陶珑这话算是明晃晃的威胁:悠着点招惹我,不然哪日指不定就去向官府举报。
其实张之印如果能管好自己的下面,这点威胁就根本不是事儿。
可他管不住。
“陶东家哪里话,哈哈。”他皮笑肉不笑地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陶珑满意地与他碰杯,又望向杜成风,“杜掌事,二成利,考虑得怎么样?”
杜成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局面。
从进入这个包厢开始,他就能感觉到,陶珑一直牢牢掌控着牌桌。但凡他与张之印有反对的苗头,就会立刻被她提起不相干的事打乱节奏。
现在,更是下了剂猛药,一脚把张之印踹下牌桌。
他知道,自己今日如果不能给陶珑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压根走不出这里。
“一成确实是极限了。”杜成风微笑, “这是东家的要求,我更改不了。”
陶珑轻啜一口玫瑰饮,才道:“凡事无绝对嘛。”
放下酒杯,“笃”一声像是为这场谈判盖棺定论,“不过呢,也不是不行。”
杜成风微微偏头,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杜掌事,考不考虑来我们福记?”
杜成风:“……啊?”
“开玩笑的。”陶珑眨眨眼,“要不这样,杜掌事满足我一个要求如何?放心,绝对在你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不涉及陆氏利益,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