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脚,有些心疼,叹气道:“走吧。”
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泥潭,爬上马车,帘子落下的瞬间,陶珑透过雨幕,看见不远处的仓库檐下,立着一道黑色影子。
马车驶离码头,陶珑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这几日,此人出现频率增加,和自己手上的货有关?
三个月前……
陶珑烦躁地“啧”了声。
*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放晴。
喜鹊在枝头上蹿下跳,嘴也不得闲,陶珑被吵得心烦,含混不清喊着雯芳,叫她去把窗子关上。
雯芳气笑了,叉腰走进来把窗户开得更大,“小姐,您猜现在什么时辰了?您昨夜是不是又好晚才睡?”
陶珑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嘟囔道:“还好叫你在外间睡的……真啰嗦。”
雨后的气味钻进室内,冲淡了满室暖香。陶珑清醒了不少,却还是不愿起来。
“……什么时辰了?”
她闷声问。
“巳时,约摸着快午时了。”
痛苦地呻吟两声,陶珑终于没法再昧着良心躲懒,艰难爬起来,眼下青黑一片。
雯芳站在床边,一边挂帘帐一边说:“厨房里饭还没凉,您赶紧起。”
而后看见床上散落的几本话本子,她一阵无语,老妈子似的念叨起来,“蜡烛就亮了两支,也没妨碍您挑灯夜读?我可告诉您,以前那高婆子就是因为总在晚上纳鞋底才把眼睛看坏的!”
说罢,直接没收了这些“罪魁祸首”。
陶珑呆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倒也没生气,“拿走吧,反正看完了,还气得我半晚上没睡好。”
雯芳瞪她一眼,又催了句赶紧穿衣服起来,这才拿着东西出去。
窗外的喜鹊还在叫,陶珑起身关上了窗,开始穿衣服。
陶家算是武将世家,即便母亲出身江南富商之家,但两边人都是勤俭惯了的,家中仆役甚少,没有叫人伺候更衣的毛病,最多在一些重要场合叫丫鬟来帮忙梳头。
今日要去商行,得穿气派些。她从架子上取下件雪青的棉布袄子,配了条百蝶穿花裙,不至于太招摇,也不至于太老气。
整理好一身行头,用过饭,陶珑带着雯芳上了马车,往中央大街去。
三年时间,她借三分外祖家的势,加上七分自己的努力,终于打拼出了属于她的一片天,甚至将店面开在了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任谁见了她都得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当然,背后说她闲话的也不少,若是在两年前,还会有人当她的面阴阳怪气——但如今,再不会有人如此大胆。
因为陶珑名下的福记商号,不仅已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商行,还攀上了和江宁织造司的生意。
要知道,织造司向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从前合作的商户不是宫里太监们的私产,就是哪家大官的亲眷,这还是第一次有民间商人分到了这杯羹。
虽然陶家出了三名武将,但武将在大齐的地位,路边的狗看了都摇头。陶珑不仅比她外祖站得更高,甚至快比自己父兄站得都高了。
金陵城内,条条大路都整洁宽敞,马车行驶其间没有半分颠簸,直教人昏昏欲睡。
打了个盹的功夫,到达目的地,陶珑揉揉眉心,正要下车,就听见外边一阵骚动。
雯芳机灵,立刻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夫人,”她看了会儿,有些惊慌道,“是来找咱们茬的!”
陶珑眯了眯眼,当机立断道:“走,先去看看。”
这个关头出事,无论大小,她都必须警惕。
福记商号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已经做鸟兽散,徒留满地狼藉。
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差把福记的牌匾摘下来踩两脚了。大堂里陈列的布料被撕扯地凌乱不堪,货架没一个还好好摆在原位,躺的躺、塌的塌——连管事都没能幸免,衣带散了大半,发髻也是歪的,衣角还有个大大的鞋印。
陶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呆了片刻,提起裙摆正要上前,又忽地顿住脚步。
只见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伙计们身后,转出来个身着宝蓝棉布衣袍的男子,和风细雨地安慰起管事,道:“兄弟莫急,按你的说法,陶东家当是个明事理的人,知晓前因后果,断不会将一切归咎在你身上……咱们先收拾起来。”
此人身形颀长,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流气派,赞句“翩翩佳公子”也毫不为过。
陶珑目不转睛盯着他,几乎要扒开对方的皮肉,看看里面是人是鬼。
……不仅身形像,容貌像,连说话声音都这么像。
她深吸一口气,问:“雯芳,你看看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雯芳也傻了,喃喃道:“像,太像了……亡魂显灵了?”
说话间,那人的眼神飘来,与陶珑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