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门开了,走路还有点不稳的李道林站在石阶之上一甩佛尘开始唱名。
高座皇位的永禄帝今日的气色明显好于前段时日,尤其在接到来自戍边的捷报后更是难得的龙颜大悦。
李道林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奉着茶,他白眉无须躬着身,适时陪上笑但是不能随意搭话。
“佥都御史洪承有本奏禀,”程恩兆稳步出列,双手捧出了奏折,说,“附赀州知府贺秋详报,请皇上过目。”
董襄在前列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微微抬首看了他一眼。
原本还面带笑容的皇帝看着那沓厚本,瞬间变了脸色,按着眉心说:“三州的账之前不都理完了么?中书令为御史中丞时对此再清楚不过,若是有什么差池,不如你当下祥述跟龚瀚古对一对,要是挨着旁的人也能就地议出个结果来。”
李道林连忙上前伸指揉着皇帝眉尾的两穴关切的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皇上,老奴给您按按。”
永禄帝没拒绝闭眼撑着下颚让人服侍着。
崔洝辰始终低垂着眼皮,一动不动的站在人群中,崔展青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轻叹一气。
群臣像是已经习以为常连交头接耳都没有,木头桩子似的等着他们说出所以然来,只有陈振德咪着眼在前几列的背影上扫视了几个来回。
程恩兆除了眼神暗了下,也没有再坚持,将笏板和折子重叠捏回手里说:“据户部所记,去年全境产盐两百六十七万引,就赀、郧、?三州就产盐一百八十万引。“
龚瀚古出列拜说:“中书令所说不假。”
程恩兆继续道:“单赀州也有九十万引其所辖亭户一千有余,贺秋陈递了户籍与课税状况,洪承将税目仔细核对后发现实际应当有一百三十万余的产出才是。”
此时满堂哗然。
龚瀚古脸色大变,急忙跪地磕头说:“盐引签发皆受御史监察,自弘渊十三年起,户部就不再派人到地方办事,各州府全权处置课税问题,户部依总纳出引,这事中书令理应知晓的。”
这事不但程恩兆清楚,在场的每个人也都清楚,弘渊十三年户部与度支各司其所,盐铁丝帛由度支专职监管,户部只按量收银,分仓发引,后面官盐私贩事发,不但三州转运使人头落地,连带度支也被削了权,盐务才由御史台跟户部一同接管,户部说得清,御史台却推脱不了。
程恩兆年前统管御史台,交上来的差事他很清楚,去年的私盐大案本就是笔糊涂账,洪承要从根上查,他没打算压下来,这些数目实在太过骇人。
不过这事最先关联的是做了近二十年监察的董襄,盐目都经他的手递交到御史中丞案桌上,他黑着脸说:“查今年一季的账还能把陈芝麻烂谷子的物什翻出来,真是闲到了家。那我就来跟龚大人掰扯一二,去年掉脑袋的通判和监司就有五人,他们的供状刑部都有记档吧?那是他们伙同上下做了这腌臜事,人又不蠢,凡是跟着朝务走的又可以禀陈上堂的自然也都能与户部对得上数,到我手里就是这些。监察御史没有三头六臂否则要监司、通判做什么?下面的人做了手脚,该办的也办了,要认的也认了,洪大人如今提的又是哪笔?”
“是没有签字画押的那些,”程恩兆将手里的一沓转身递给董襄,说,“有疑问的自然要理个明白,与过没过去有什么干系?里边核对画押过的都做了标识,没注明的就是还没顺清的,仍有近二十万引没有归处,难道要人死债消不成?”
崔洝辰比洪承提前拿到这些,让陈振德挑拣指控杜简的罪证正是从里边筛选出来的,因此他不用看都清楚是哪些数目有问题。
杜简一死,他还想着手里的册子要怎么打算,眼下就这么牵扯出来了。
董襄翻了翻,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不屑的说:“要是没记错,刚被处死的州同杜简吃掉了一部分。若是还有不清不楚又挨着我的,那就接着算,该怎么查就怎么查,随时恭候各位大人。”
崔洝辰看着他的神态忽然想要在此刻确定一件事,他偏首对同样清楚账目的陈振德使了记眼色。
“杜简的供状是我经手的,劳烦董大人借我一阅,”陈振德会了意,向鼻孔朝天的董襄讨来册子,粗略一览后说,“还有十六万引的缺口,这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要往哪儿查呢?术业有专攻,看来还是得靠刑部自个摸索。不过奎大人去年还在户部办差,要说还是得从监察着手,就这份儿册子足以佐证提刑监审的疏漏,思来想去就他们该先有个交代才是。”
都是老油子,随便一嗅就能清楚哪儿的味道不对。
陈振德说完就伸手交回本子,董襄转身收取时,崔洝辰看见原本还淡定自若的他,脸色有了些隐秘的裂痕。
程恩兆抱笏说:“明日奎大人就当回京述职,他这一趟事没办成,半月之期马上就到,他没工夫查帐。未证清明之前,董大人此番要避嫌,让洪承与刑部侍郎共同查办漏账,户部也着人听侯待用以备差遣。”
永禄帝早就坐不住了,摆摆手说:“就这么办。”
董襄捏着笏板的手紧了又松与龚瀚古一并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