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瑾浑身颤抖,手指节攥得发白,强撑着自己不会跌坐在地上。直到宫里人离开,谢行瑾浑身卸力瘫倒在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寒风刮过他的脸带着寒意,谢行瑾才摸到满手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谢行瑾想起身,但双腿早已被冻得没有知觉了,直起腿便倒,再起再倒。
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廊下,“娘!娘!”谢行瑾一个屋一个屋地找,“娘!你在哪!?”方才哭过,谢行瑾没什么力气,声音嘶哑,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他阿娘。
谢行瑾怕现在这个样子吓到她,于是先背过身匆匆擦了脸,拂去衣裳上沾着的灰,又尽力让自己走路看起来很稳当才踏进房门。
直到谢行瑾看见桌边之人的神情时才发现准不准备其实无用。
谢行瑾踏进书房,不知怎么的腿又不受控地抖,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到母亲身边。
泪如决堤,他明明才擦干的!怎么又看不清路了!怎么又看不清了!
大人尚且不能随时控制住情绪,又怎能让一个六岁的小孩抗住突如其来的噩耗。
任泪水流了满脸,再多的话在此时只道无言。
“娘……爹他……”
“你爹不会的,不会的……”柔软的手抚着谢行瑾的脸颊,一点点擦去眼泪。尽管说话之人声音发着颤,也能给谢行瑾很大的安慰。
“嗯!”谢行瑾重重点头“我知道爹不会……那爹爹什么时候能回家啊……”谢行瑾爬到凳子上往戚烽的碗里夹着菜,心道这个爹爱吃,这个也爱吃,饭菜还冒着热气,是阿娘亲手做的。
“你爹啊——”快了,马上了......
“报——”即将出口的安慰被打断,谢行瑾只觉得耳膜被震得刺痛。
来人顾不得礼数,闯进书房开口道:“平王妃,世子,王爷他在狱中……自……自尽了。”
谢行瑾握着筷子的手蓦地停住,接着全身一软任由筷子落在桌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胳膊无力垂下,又带倒了碗。
“啪——”碎瓷片崩裂一地,谢行瑾盯着满地的碎片。
拼不成了......
妇人深深叹了口气,见来人还没走,颤着声问道:“还有事吗......”
来人单膝跪在二人面前行礼,似是不忍心在孩子面前说出后面的话,嘴张了张还是说了,“皇上旨意是戚烽之罪应诛九族,但戚家几代为保大夏国土之安定,战功赫赫,朝廷众臣为戚将军陈言……这才免除戚烽妻子连带之罪……”
谢行瑾手指深深陷在皮肉里,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上,染上了碎溅一地的白瓷片。
妇人轻抚着他的脊背,细碎的抖透过背后的衣料传到谢行瑾身上,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阿娘在抖。
“旨意还说……褫夺戚将军平王封号,夫人和公子流放西北,此后无诏不得回京……”说完也不看二人神情,转身便消失在府中。
书房独留两道落寞身影,双眼空洞地看着黑沉沉的天。
大夏又落雪了……
好半晌,才听得妇人凄惨一笑。回荡在死寂的平王府。
饭菜早已凉透,渗着凉意有形般把谢行瑾冻透。从夜到夜,拥着父亲脖颈说几句话,原是从城门分开那一刻便成了奢求……
或者说……从那一刻开始,谢行瑾已经没有家了……
一声乍响,焰火破开浓黑的夜。星花在眼中璀璨,谢行瑾望着璀璨各色,喃喃道:“二十三年了……”
贺彧起身走到门边,王府院里灯火昏暗,衬得星花格外明亮。映在贺彧眸子里,那本就清亮的眸子又添了几分灵动。
“王爷不过来看看吗?”贺彧背对谢行瑾,还是仰头看着焰火。
谢行瑾缓步走到贺彧身侧,学着他的动作仰面开着漫天炸开的焰火。远在西北大漠,入眼只有黄沙,焰火倒是少见。
贺彧侧过头打趣似地盯着谢行瑾,“哎呀......王爷,新岁快乐。”又朝他挑了挑眉,抬手拍了拍谢行瑾的胳膊,“没来得及回去,就当是......陪王爷过了,反正不差这一个。”
谢行瑾不答。可能结局二人不得善终,变作黄土一抷;也可能一切尘埃落定,二人就此分开,各自安好。
谢行瑾对上那道玩味视线,冷冷道:“多想。”
贺彧自觉无趣,眸中掩下玩味复拾上认真,“方才王爷出神好一会儿,是想到少时还在长安那时了吧……”不带疑问,语气中满是肯定,“后来王爷去了西北,才改了母姓?”
“是。到底是‘罪臣之子’,一路逃到西北改了姓。”
“王爷想不想要李奉泊的脑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谢行瑾在此人口中听了两次。
“你不怕本王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贺彧没所谓地耸耸肩,“无所谓……要是王爷你想去,在下去九生楼那天夜里就已经掉脑袋了。”
“本王本就无意皇位,李奉泊那脑袋更是一无是处。”
贺彧眼里上面谁坐与他无关,无非是沾个光和掉个头的区别。前者尚不得知能沾多少后者更不必提,坏透了。
不如现在满天炸开的焰火。
各色的光映在贺彧眼底,谢行瑾侧过脸看向他眼底,一时有些怔愣。
贺彧看得认真,没注意谢行瑾打量他的眼神。
谢行瑾没有被这样的眸子注视过,像塞外的星子,即使炸开的焰火也掩不住本身的清亮,即使身处幽笼也窥得见天光。
赐婚乃为深潭,前路只有无尽的浓黑,雾霭遮隐不知何时云开见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