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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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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到?”

“精细化分工,每道工序拆开,每人只做一道工序。”她举起手中宣纸:“比方说造纸——泡料的只负责泡料,煮料的只负责煮料,晒白的晒白,焙纸的焙纸。”

赵斐眉心微动。

“若订单量足够大,”她将纸一撕为四,“甚至可以李家铺子出售泡料,张家铺子出售煮料,何家晒白,陈家焙纸……”

“供应链!”赵斐立时接口:“你与我说过的。”

“他”朝他弯眉浅笑,如嘉许蒙童。

但赵斐仍不解:“这与田地何干?”

话刚落音,霎时恍然!

作坊争人力,工钱水涨船高时,谁还肯为三、五斗米俯首耕田?

届时,地主必然亦要涨工钱,长此以往,囤地无利可图,地价自会降下来。

他瞳孔微缩,如亲眼看见洪水冲垮堤坝。

明桂枝却已说到兴起。

“此外,手工作坊之间若相互竞争,工艺自然精进。州府该办学技能的书院……”

“数学好的,去学算账,手巧的学工艺,身强的习武艺……”

炭笔在纸上越划越快。

“理想国岂能是那般死气沉沉?”

“设蒙学,让孩童都识字,不放过每一株能成为参天大树的幼苗。”

她的眸光比星还璀璨。

“百姓,不该是砌墙的砖……”

“是让万物生长的土!”

赵斐望着她被江风吹飞的鬓发。

还是那般狂放不羁。

但恍惚间,他见到鲲的鳍,鹏的翼。

……

夜已深。

案上,烛泪堆成珊瑚礁。

船外渔火明灭,如未烬香灰。

“昆玉,该收拾了。”

赵斐其实不舍。

他多想继续这场夜谈。

天文地理也好,掌相命理亦可……直至天光倾颓。

可是,“他”眼底浮出乌青的影。

他不忍。

明桂枝懒懒应声,素腕一翻,图纸已成卷轴。

他收炭笔,她叠草稿。

动作行云流水,像共舞过千百回。

“这页要留么?”

“留。”

“平面图呢?”

“卷起了。”

“明日议程?”

“折角了。”

对白短促,在舱内碰撞,一下散在潮湿的夜风里。

“我先回房,”明桂枝甩给他一个背影,“倩娘又要唠叨我了。”

这刹那,赵斐心里有口浊气,猛地又堵上来。

“昆玉。”

他喊住“他”。

“嗯?”

“你们聊些什么?”

“和谁?”

“你和那妖妇。”赵斐紧盯“他”,不放过每一寸表情变化。

“是倩娘。”明桂枝依旧蹙眉纠正:“不是‘妖妇’。”

赵斐逼近两步:“她也能陪你谈柏拉图、谈《理想国》?”

明桂枝怔住,不懂他何出此问。

“她可懂得你的济世抱负?”赵斐眼尾发红,“看得穿你层层布局?”

“她……”

“说啊,”赵斐鼻腔发酸:“你与她,有什么可聊的?”

“我……”

“还是说——”赵斐闭了闭眼,“你们之间……”声音嘶哑,“只有床笫之欢?”

沉默,在舱内蔓延。

落在赵斐眼里,便是默认。

任他吸气又吁气,胸口还是堵得慌。

“这,这……”明桂枝耳尖泛红,“是我与她私事……”

她不知如何结束这话题,转身欲走。

赵斐猛一下攥住“他”手腕。

“□□的欢愉,能令你如此沉溺?”

“他”的手腕很冷。

如握寒冰。

赵斐却攥得更紧。

他不愿放手。

死也不放。

一想到片刻之后,“他”要与那妖妇耳鬓厮磨、红绡帐暖……

他便嫉妒得要疯掉。

“你这般贪恋皮肉之欢?”

指节发狠,在“他”腕间勒出红痕。

“嗯……”明桂枝吃痛挣扎。

赵斐眼底骤暗。

“他”承认。

原来清风明月,也耽于俗欲。

“若你真喜欢……”

他突然将人拽近,气息灼热。

“我也……”

我也可以。

……

旬宣街的面摊支到三更。

傅融指节叩着账本,眉头皱成川字。

一行行数字像蚂蚁,爬得满纸都是,来来去去凑不出个规矩来。

韩恕的毛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不对!”傅融合上账本,“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何处可疑?”

“正是无处可疑,”傅融冷笑,“才最可疑”

韩恕苦笑摇头。

灶头铁锅冒着白汽。

摊主擦擦手,又给两人续了热汤。

“算了,我不看,”傅融推开碗,“待那厮到杭州,拘来问审便是。”

“您不是看不出破绽么?”韩恕一双圆眼在灯下泛着倦光,“既无破绽,您以何罪名拿人?”

傅融不答,径自复述那账目:“六成股只付二成,余款分五年……第一年利息半成,往后逐年……”忽地拍案:“那有人这般买卖!”

更夫的梆子声荡过街角。

东方已现鱼肚白。

他起身,掸了掸肩膀上的柳絮。

“我回府了,还有两个时辰才上衙,睡一睡也好。”

“慢行。”韩恕埋首算账,头也不抬。

“不回家眯会儿?”

“想把这账厘清。”

傅融失笑,一掌拍在他肩上:“这世间理不清的账,多了去了,不差这桩。”

“不多。”

傅融自顾自掰着手指:“人情账、风流账、功过账、恩怨账……”

“只有一桩。”

“什么?”傅融转身,低头看他。

“我韩恕理不清的账,”韩恕抬头,眼底浮着薄霜:“从来只有一桩。”

更声渐远。

天,到底要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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