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人家哪里最痛,她就偏往哪里刺!
是!
没错!
他赵斐也不配。
他假借知己之名,行觊觎之实。
鬼鬼祟祟,虎视眈眈。
他想让昆玉也染上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想将那明月般的人儿拖入泥淖。
与他共沉沦。
他卑鄙。
他无耻。
可是。
他情不自禁。
偏偏关倩兮还低喃:“算了……虚凰假凤,终究难有好下场。”
——“啪!”
拍案声骤响,关倩兮一下子回神。
“虚凰假凤,又如何?”
赵斐神色凛然。
关倩兮一怔。
“男女之情才最不堪!”他冷笑,眼底燃着暗火,道:“全是贪皮囊、求子嗣的买卖!”
“不……”
“什么一见钟情,哼,是见色起意!”
“可是……”
“你想说,日久生情是不是?”赵斐死死盯着她:“不过有利可图,权衡利弊!”
“我与她……”
“好,就当你们能白头偕老,”他眼中妒火灼人,一字一顿:“习惯使然罢了。”
“你别……”
“男女之爱,有一桩算一桩,全是皮肉生意。”赵斐说得斩钉截铁:“同性之情,方最纯粹!”
是这样吗……
关倩兮眸光微动,紧绷的心弦霎时一松。
赵斐越说越觉得在理。
“同性之爱,方为至真!”
他掷地有声。
是了!
他也是读过大夏圣贤柏拉图著作的人。
柏拉图的《会饮篇》怎说来着?
——“至情者,惟同性可臻。以德相契,以道相合,此乃上善之爱。”
何必与这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不,不!
有教无类。
得教化她!
“皮相之欢,终是下乘。”赵斐越说,越觉得通透,“可男女之间的情爱,总免不了肉、欲。”
他眼底渐渐泛起狂热的光。
“同性之情则不同,无关爱、欲,无关色、相,爱的是那人的内在、真心!”
他负手踱步,衣袂翻飞。
“同性相知,贵在神交。”
记忆如走马灯闪过。
德州春花阁,那人扮作纨绔子弟,冲他狡黠眨眼;
刺客来袭,“他”飞身挡在他面前的决然;
芦苇荡,两行脚印蜿蜒至天际;
市舶司账册前,他们心有灵犀,一同识破陷阱;
颜玉庄“新品发布会”,默契无间的配合……
昆玉眼中有光,心里有火。
照亮他心底最暗的角落,点燃万千星河。
“他”是他天边月,是他眸里星。
他爱“他”的灵魂。
赵斐挺直腰杆。
他的爱意,是世间最高尚的!
他该堂堂正正去爱。
“我爱重昆玉,爱他赤子之心。”
窗影斑驳,映着他虔诚神色。
他忽忆《世说新语》典故。
魏晋的名士风流,岂非明证?
“同性之间惺惺相惜,嵇琴阮啸,岂非人生一大乐事?”赵斐对着虚空中的阮籍、嵇康发问,“不比男女苟合高尚?”
心底那点自卑,此刻,全化作了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
连带着他看向关倩兮的眼神,都带上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哼!
庸俗女子,怎懂得精神相契的妙处?
“昆玉与我,本是一类。”
他们皆困于这世俗樊笼之中。
唯有他,能带“他”挣脱。
一阵风掠过。
柳絮飘飞窗边。
关倩兮捏着杯盏,怔怔出神。
盏中茶水早已凉透,映着她微微晃动的绿眸。
赵斐心志渐坚。
他将银票收回袖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寂静良久。
风吹了又停,停了再吹。
关倩兮豁然开朗。
“没错!”
她重重一顿茶盏,绿眸子亮得能点火。
同性之爱,才是最高尚的!
若论真心,她对明桂枝的情意当属世间至纯。
不贪钱财,不慕权势,更不图她身子!
她爱的是那人执笔描眉时的专注神色;
是她谈起波斯、大食时,眼底跃动的星火;
爱她明明困倦至极,仍为自己周旋人际的温柔;
更是那些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到好处护住她脆弱处的细节点滴。
这些,不都是明桂枝最本真的样子?
她爱的,恰是这份不加掩饰的真实。
她关倩兮,才是最爱明桂枝的。
“对!说得好!”
关倩兮霍然起身,绿眸灼灼。
同性之爱才最纯粹!
男女,都是苟且,是贪念,是交易!
是不知所谓!
山盟海誓她听得还少?
倪二郎当初求而不得,不也日日赌咒发誓?
什么海枯石烂。
什么至死不渝。
放屁!
统统都是放屁!
得手后,比抹布还不值钱。
关倩兮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斐,他能好得了哪里去?
此刻掏心掏肺,不过是因为求不得。
等哪天他厌了、倦了,怕是要连夜去告发明桂枝女扮男装的欺君大罪。
“哼,男人!”她轻抚小腹,眼中闪过揶揄讥讽,“全这般德行,恶心至极!”
柳絮轻轻飘进来,几片落她肩头。
关倩兮拈起,置于掌心。
这样轻轻,这样柔柔,这样洁白无瑕。
似足她对明桂枝的爱。
……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倩娘……”明桂枝探头进来,眉头微蹙:“你与赵斐又吵架了?”
关倩兮把玩着手中柳絮:“不算。”
“也是不像,但我看他神色古怪……”明桂枝走近几步,“可是怄气了?”
关倩兮绿眸忽闪,突然握住明桂枝的手:“明郎,我与你说——”
窗外,风徐徐,柳絮又再纷飞。
几片落在她们交握的指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