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她全身止不住地发颤,手缓缓上升抱住他。
程以迎的性格她比谁都了解,五岁诊断狂躁症,打起人狠得无法无天,每次都要程叔给他擦屁股,用钱摆平。
陶峦几乎不敢想,祝聿初中是怎样度过那段黑暗的日子,所有的恨和心疼顿时噼里啪啦砸进心房,被砸出一个大洞,血又往下滴个不停。
良久,她喘着气问,“为什么不和我说,不是喜欢我吗,不是信任我吗,为什么不和我?”
“我只陪了你两年......”祝聿双眸渐渐无神,“小嘟,如果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如果我说我生在世上最不堪的地方,是最糟糕的人,你还会愿意和我玩吗?”
“祝茉雨说我很晦气,要不是护士拦着,我一出生就要被掐死。她曾经半夜拿着刺刀,一遍又一遍在我脸上比划......但其实我比她更想让我死掉。”
“她说我留着祝安的血,祝安是畜生,我是小畜生,一个索她的命,一个天生来吸她的血。我们都要下地狱的,我这种人不配爱,更不配死,死是我的解脱。只有活着,看我如何艰难又屈辱地活着,她才能觉得人生有个盼头。”
“作文课上听那些人写我的妈妈,我不明白,怎么会有妈妈期盼自己的小孩无忧无虑呢?再大一点,我才明白因为我是她人生的耻辱,没有人会为我的出生感到幸运。所以就像祝茉雨说的一样,我寄生在她的身体里,夺走她的养分,要很痛苦地活在世上,偿还她受过的痛楚。”
他表情逐渐漠然,语调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陶峦愣住,她完全不知道,祝聿的处境,祝聿的过去,甚至没有试着去了解,去深究。
除去祝聿外婆,陶峦没见过他另外的家人,祝聿不提,她也不问。
那些风言风语,她没放心上,也没想过更深的事情,只认为他是个留守小可怜。
她以前认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那样,父母能支起庇护所,可以不大,但是不会没有。
“怎么熬过来的,”她尾音发颤,双手揽他揽得更紧,“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和我说,我能帮你,你不信任我,你说爱我,但你不信我......”
祝聿不语,乌黑漆眸里是一潭死水。
她忽而顿住,不可置信看着祝聿,“你写在信里了?”
恨她大意没收到那封信,怪祝聿没有亲口告诉她......还是恨命运捉弄人,故意叫他们兜兜转转这八年?
“我......”陶峦痛苦闭住眼睛,“我是真的没看到......”
感受到她整个人往怀里靠,祝聿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问出声。
“那,还原谅我吗?”
“陶峦,你说过家是避风港,永远会为你留一盏灯。好奇怪,那个时候我想到的不是那个堆满酒瓶和脏衣服的客厅,而是......”
他极其艰难从喉间发出嘶哑声调,仿若孤兽般无助哀求。
“我想和你有个家。”
陶峦的脸趴在他胸口薄肌处,白衬衫湿答答一片,是被她泪水浸透的痕迹。
“不原谅,我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你......”
笨东西。
她踮脚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学着之前祝聿的样子,更凶更狠,直到听到他隐忍的闷哼声才松开嘴,刀疤处红透得宛如泡发过一样。
“你也很委屈的,是不是?”
她仰起头,明若晃晃的眼睛闪着晶莹,两颊沾上粘稠的泪痕,扯起嘴角弧度,声音仿佛蒙上层雾气,听不太真切。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去关心过你,你很失望是不是?”
“不......”祝聿摇头,抬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却迟迟不敢升起。
“我真的很抱歉,我还口口声声说很在意你,其实我压根也没做到。”
“不,你没有不在意我。”他拼命摇头否定。
“你跟我两年了,我一点都没注意到不对劲。你额头上的伤口,手臂上的刮痕,每一次都在提醒我,可我太粗心,我真的以为是你不小心,还怪你不去医院。我真是天下最虚伪的人,我一直假惺惺......”
“没有,你不虚伪,你不......”
“对不起,我......我真的很抱歉。我要再细心一点就好了,就不会让你痛了又痛,心碎了一遍又一遍。对不起,祝聿,以前我以为我是天下对你最好的人,可是你的痛苦都摆在眼前,我还是不懂,甚至没有去问,我真的很糟糕,对不起,对不起......”
陶峦紧闭双眼,浑身哆嗦,断断续续逸出轻弱的幽咽,她不敢去想,在那样的环境下,她的祝聿怎么长大的呢?
“不,不,你是......你是天下最好的人......”他疯狂摇头,手指弯曲,颤抖着去抓她。
潮湿发丝黏在陶峦两颊,灰绿色双眸里布满血丝,眼尾缀着温热泪水,视线被眼泪冲刷得一塌糊涂,快要透不过气。
“祝聿,可不可以替我抹掉眼泪,然后抱抱我。”
抹掉那八年错过的陪伴,抹掉那些难捱的日子,抹掉所有的不愉快......然后,抱抱我,陪在我身边。
祝聿屏住气息,垂头,冰冷鼻尖几乎触及她柔软眉心,才听清楚她的话。
温热手指抚过陶峦眼下,轻轻按住那几滴泪痕处,再往旁边滑,一点一点把眼泪蹭在指腹上。
她狭长的眼混着水珠,濛濛地盯住他,叫人看不透其中情绪。
“小嘟,眼泪是自己的,这样漂亮的眼睛,是最不该哭的。”
祝聿抱住她的头往脖颈处靠,整个小脑袋枕在他下巴下面,嘶哑嗓音里透着半是温柔半是不忍。
他眼里满是愧疚,怎么能让她为自己哭?
他太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