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发现,丹墀下的萧岳铮也在偷偷望着他。
自己那八拜之交的好兄弟,今日却也满头华发了么?
萧岳铮心中酸楚,按道理来,他这般疆场粗人远不如那些吟诗作对的文人多愁善感,可见的自己多年未见的挚友手足,如今满头华发,心力交瘁,眉间似是常常皱起形成的一道深深的山痕。
饶是他再大枝大叶,心里也不自觉感慨万千……
如是、如是、如是那厮说的都是假的……
如是、景珩没个万一,该多好啊,他多想和嘉和帝再把酒言欢,共叙少年情义啊!
可……
如今……
萧岳铮目光情义,不自觉看向了袖间暗藏的匕首,胸中刚刚涌起的情义最终化成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良久,终是嘉和帝先开口了。
“爱卿幸苦了……呼……”
“臣本武将,马革裹尸是分内之事,不辛苦,不辛苦,只是……”
萧岳铮顿了顿,他人在领兵作战以外的事情上并不精细,所以也藏不得太多话语,他刚刚自谦完,便要开口问自己儿子的事情了。
但,嘉和帝却先他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
“且慢!”
嘉和帝突然抬手,指尖抵着下颌,虎目中精光乍现。
“既然爱卿御下有方,不觉舟车劳顿,为何入京日期与奏报差了整整七日?”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群臣几乎不约而同的望向嘉和帝。
但听的,龙案上的茶盏被重重一顿。
“京防未备,粮草未齐!萧卿,你这是在试探朕的底线?”
跪在下阶的萧岳铮瞳孔骤缩,抱拳的手不自觉的垂了下来,他的指尖抵上了那只匕首,却突然觉得那匕首重若千斤!
“朕要个解释,萧卿!”
嘉和帝敲敲龙椅的扶手,并不打算放过萧岳铮,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跪在下阶的萧岳铮身躯颤了颤,半晌之后,他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此事,不可在朝堂上,言说,臣,请,不求陛下,散朝之后,容臣单独禀报……”
萧岳铮低垂着头,语气已然逐渐颤抖起来了。
“单独禀报?”
嘉和帝顿了顿,语气越发冰冷。
他不同于萧岳铮,心机更是深沉。
在萧岳铮提出单独禀报的时候,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想到了李贵妃带来的那个玄甲军士……
那日夜里带兵披甲入禁中的人如是萧岳铮的话,单独禀报?
这岂不是打算将朕……
嘉和帝眼里的寒霜又厚了几层,语气越发不善道。
“看来萧卿于这军中大事都不便开口,那还上殿做什么呢?什么都等着单独禀报,朕是否要给萧卿单独开个朝会隔绝所有大臣,单独听你一人禀报呢?这还要朝议干吗?还要朝廷法度干吗?”
听的这些话语,萧岳铮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地面金砖的纹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臣万死不敢有不臣之心……今日上殿……今日上殿……臣只是想问……想问……”
萧岳铮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刺龙颜。
这个动作惊得满朝文武倒吸凉气——无旨直视天颜,已是死罪!
“臣今日上殿,只为问陛下一句!
“臣的独子萧景珩!
究竟身在何处?!”
老元帅这声嘶吼,宛如猛虎中箭时的啸声,发自肺腑,震得梁尘簌簌。
金殿霎时死寂。
嘉和帝搭在扶手上的五指骤然收紧,龙袍袖口金线刺绣的云纹被攥得扭曲变形,他缓缓直起身,眼底寒芒如刀。
“萧卿……这是在质问朕?”
伴随着话语声,嘉和帝慢慢抬起脚步,一阶一阶的下降到萧岳铮面前。
无形的威压自嘉和帝周身而起,他站在萧岳铮面前,背着手,笼在袖中的手指还在摩擦着腕间的铁片。
此时此刻,嘉和帝清楚,只要他一开口,就立刻能让眼前人血渐三尺,死不足惜。
而他不知道是,那虎目圆睁的萧岳铮手也反握紧了匕首的把柄,他那双原本在嘉和帝记忆里清亮如同正午烈日般灼灼的目光也在等着嘉和帝一个答案。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招摇,又尖利的女人嗓音。
“护驾!护驾!有人要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