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嚷了一气,也不管林子里是否有那么一双细长眼懵懂地打量过来,夹着全副家当扭身就走,要赶在太阳再一次落山前在两岸村找个地方吃口饭才行。
跑出去二三十步,山月听见脚步声多出一重,跟着她重重的沙沙声后面,是叶子和枝桠发出的脆响。
山月梗着脖子不看,又走出四五步,那脚步跟上来了,人蹲在她前头的一棵枯树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握着长矛,猴儿似的弯下身看她,山月上前夺自己的那长矛,对方倏然收手,仿佛故意逗她似的,在头顶发出一阵欢笑。
山月叉着腰不动了:“下来!”
猴儿在树枝间腾挪片刻,又折身返回,手里揣了个小布兜。山月一看那黑布眼熟,刚要说什么,黑布兜便劈头盖脸地落在脸上,她慌忙捂着接了,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块祭祀的花馍,一只烧熟了的猪耳朵,一小块腊肉。
“你把偷我的东西拼拼凑凑给我做什么?就剩这些了?”
山月嘴上嫌弃,说话间把小布包打好,贼丫头悄没声地立在她身后,越过她右肩看包袱里的东西,没见过似的。
山月赶忙把包裹一捂:“不识货的浪费丫头……要是这些东西凑给我,我能每天做点肉星子给你吃,你把剩下全吃了……往后也不过了。”
想起别的事,山月连忙换个话题,和这听不懂人话的死丫头道:“我要下山去,去两岸村,那里有些吃的,你和我一块去吧……那一村的东西呢,我自己一人也吃不了,你多吃些,也省得再来偷我。”
虽然她自己也明白,她和养了个贼没什么分别,可这茫茫的山上,又还有谁能来吃她的东西呢?她便自欺欺人地先行分配了,仿佛不是人家偷的,而是她不要的。
贼丫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山月沿着山路往下走,走了十来步,贼丫头又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掩去心中的失落,便听得不远处树上的沙沙声伴着她的脚步声一道往前,贼丫头走路是很小心的几乎没有声音,这时特意弄出动静仿佛是叫她知道。
笑骂一声:“你就不好好走路吧,野人丫头。”
那头丢来一块土,就像是听懂了山月骂人似的。
山月闪身让过,一边走一边嘴里不饶人,什么贼丫头,死贼娘,小野人,猴姑娘的嘀咕了一路,对方不断往她身上丢些枯枝树叶土块的,知道她说的不是好话。山月就一边说一边笑,那头也恼了,半晌不给她扔东西,也不露脚步声,山月就原地站着侧耳听听,察觉还在,便若无其事地快走几步:“不跟着就不跟着,好吃的我一人吃了……我还扛回家去喂了狗,烂了臭了也不给贼丫头。”
便又一人走路,一人上树,远远地并行着下山。
眼看要到两岸村,野丫头却不走了,留在原地徘徊,不肯再往前一步。
山月几乎能听见穿过两岸村的那条河发出的潺潺声响,便不再等贼丫头,放开脚步欢畅地跑去。
忽然听得一声狗吠。
上回来,两岸村寂静无声,连牲口也不见一只,仿佛整个村的气息都随着人一并死了,去了另一个地方似的,这回听见狗叫,山月还险些以为幻觉,步子慢下来却仍然在跑,那狗叫旋即而至,追在她屁股后面。
在垒头村,赶马村两个村过了一遭,山月相信自己莫名地有了些狗不咬的本领,便放轻松地扭头一笑,要看看是什么狗儿这么与众不同,连斧头都没拔出来。
然而一扭头已然来不及了,一张腥臭大嘴张开,尖牙流着涎液,仿佛两把锯子合拢要把她脖子咬碎,这狗嘴已然扑面而来。
山月就地一滚,拔出斧头应战。
狗扑了个空,在地上滚了一遭便起来,再度朝山月扑来。
山月看清这狗长相,不由得一惊:“黑虎!”
若说四眼黑狗,哪个村没有这么威风凛凛的两条?可山月就是能认出这是黑虎……黑虎比原先身形更暴涨一倍,俨然像头小熊一般魁梧,牙齿又长长半寸,突出嘴唇,像野猪的獠牙,在鼻下不断翕动,口中不断流出腥臭的涎液滴在地上,尾巴绷直,四爪粗壮,指甲似乎是新长出来,指甲根鲜红仿佛崩出血。
她便想起自己不知厉害而送给黑虎吃的那怪物内脏,手中蓄势待砍的斧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
听见自己名字,黑虎犹豫一下,两眼中有些疑惑,却无论如何也不认识山月了,低吼着靠近,山月合目收了愧疚的眼泪,握紧斧子,和狗周旋起来,预备着一斧劈开这好狗的脑袋。
可黑虎还有灵智,一边逼近一边疑惑,山月便一边哭喊着黑虎,一边暗自扎稳脚跟,高举斧头。
忽然一声轻叱遥遥传来:“黑虎!”
那变怪物的黑狗便竖起耳朵,尾巴也摇晃起来,目光看向山月身后,原地两个小跳,欢欣地扑过去。
山月放下斧头扭身,来人和她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