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三进的房子,只有正厅灯火通明,就是那了!
她跃下房檐,直奔而去。
立在门口时,她还考虑要不要偷听下,但一想到徐大人有被害妄想症,就索性敲门了。
木琴是徐渭的护卫。刚一见面,便掏出了从李郎中外室那偷来的私盐账本。
正待补充说明,这账本牵涉的另一幕后官员,就被敲门声惊了下。
徐渭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木琴,“是谁?”
他纳闷地摇了摇头,待主子微微颔首示意后,便立即上前开门。
“我找徐渭。”于嘉友好地和开门人打招呼,和木琴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前世老成的男人变年轻了。
徐渭一听她的声,先将账本收进袖笼,眼神如刀,咬牙放话:“让她进来。”
“你连招呼都不打,一人跑出来!”她也不客气,径直坐在桌旁,与徐大人面对面,责备他不守信。
明明说好的是休整一晚,等个人。
“于嘉,你想怎样?”首次听他嘴里叫自己的名字,虽是咬牙切齿的语气,但是在他面前终有了名姓,不再是一只玄猫。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种苦尽甘来的意味。
“跟我回去,明日出席慈善会的赈灾仪式。”
他与她对视,明白她不会轻言放弃。
他冷冷警告,“若发现你骗我,上天入地也要拉你陪葬。”
于嘉听他终于同意,松了口气,弯起了笑眼,没个正形的打趣,“你想得美,才睡了一晚,就要生同衾死同穴?”
什么……?
听到这话,木琴惊呆了下巴。主子向来不近女色,庄重自持,这女子美则美矣,就是性格有点太开放了吧?
徐渭也司空见惯了,这女子就没个廉耻,这样的话当着第三人张口就来。他现在更关心木琴那边的收获,长指点了点桌沿,唤木琴回神,“不必顾及,讲讲李郎中在私盐案中是怎么得利的。”
木琴开始讲起来探案结果。
“白莲教”是宣府周围盘踞的邪教组织,连年干旱让灾民变成了教众。前年1月,杨顺清奉旨清剿,发现了白莲教竟有一个秘密私盐矿,清剿后便占山为王,命左翼军在册两万人充当私盐场灶户。
李郎中这几年一直巴结着杨顺清,以能操控盐引的职权,为杨顺清的私盐生意撑起保护伞。两人做的生意,也是一本万利的,两年里光落李郎中口袋里的银两就足有二十万两。
据宁朝《刑律》,渎职贪墨一贯以下杖七十,每十贯加一等,八十贯则绞,二十万两白银可诛九族了!
徐渭虽预判过李郎中渎职的严重性,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三十年不遇的重大贪腐案。
而且,还有两万军户参与其中。
他沉默了,于嘉清楚是为什么。
刚补了御史的缺,本以为顺利了结的私盐案,没承想却一波三折,不但自己恶名缠身,而且越往下查,这案子水越深,身边一个军士没有,空手打虎全凭一腔孤勇。
而且,热河总兵杨顺清拥兵自重,加大了搜集证据的难度。
她有着前世记忆,上一世,不仅徐渭并未逮住杨顺清,后来也没有人将这事捅破天,可见徐大人因剿私盐案恶名缠身后,人人自危,杨顺清兵强势大,都察院的老油条才不会蹚这个浑水。
徐渭前有锦衣卫的截堵,如今又牵出了私盐案的幕后黑手,他不能再插手查下去了,抓紧挽救官名才是正事!
她一定阻止他的孤勇!
“单一个李郎中就很难对付了,杨顺清可是总兵,一个左翼营就有两万人,这样的军营他有四个。真惹急了他,能让十个徐渭也死无全尸啊!”
她自洽地想:私盐矿已清剿了,杨顺清和李郎中再做不出什么大的伤天害理之事来了。
听了于嘉的劝阻,木琴也有点犹豫,要不要不顾主子性命:把杨顺清的丧尽天良讲出来?
木琴跟着徐渭十五年了,他的欲言又止,徐渭也分辨得明白。
即使他不说,这一程,先是与李郎中撕破脸,又削了人头发;自己还夺了私盐账册,梁子已结下,此二人与自己怕是不死不休。
魁科高第的意气风发还在近前,士大夫“经世济民”的理想却在一夕坍塌了。
他坐回桌前,一身锐气尽敛,伏案疾书慷慨赴死的形容,让于嘉也颓然坐倒。
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将两封信递给木琴,嘱咐着:一封给父亲,一封给恩师。
至于朝堂,他无甚根基,与那帮老匹夫也没什么交代的。
于嘉刚刚在近前,趁他写时就瞄了几眼,全是些“临危一死报君王”的气节,最后落笔:“虽万死无悔,唯愧难报父恩,不孝子敬上。”
木已成舟,让她一腔的侥幸哽在喉咙里,不得抒发。
若是告诉他,你日后有可能被阉割,他能信吗?
她知道:怪力乱神,换作自己也不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