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兔子被放在薄瓷盘里端出来。
少年凉凉的目光不经意似的掠过,蓦然停顿。
憨态可掬的小白兔在盘子里晃起着脑袋和身体,圆头圆尾,软滚滚的,耳朵飞荡。
“……”
摇摆的小兔子停顿一下,忽然又欢快地抖动起来,像在踢踢踏地跳舞。
啵唧啵唧,嘿咻嘿咻,咕啾咕啾。
白嫩软弹的团子没长腿,甩着耳朵在瓷碟上卖力地蹦蹦跳跳,黑黝黝的豆豆眼努力向少年发射可爱电波。
“。。。。。。”
少年脑袋上的六个点变成了硕大的六个点。
一片死寂中,他鬼使神差地从仙者微动的广袖前接过了瓷碟。手腕向左微倾,蹦跳的兔子也立刻左歪脑袋,黑豆眼歪歪,呆萌地与他四目相对。
半晌,薄薄的碟子被放回了榻边的食盒内。
顾云庭微微扬起的眉随之落下,不喜欢?
贺兰越不置可否,依然沉默,保持着原来那种疏离的淡漠,忽然,抬手覆在自己上腹。
顾云庭稍怔片刻,旋即心领神会:“胃疼?”
贺兰越从喉中发出淡淡的一声,短得连“嗯”都算不上。
顾云庭胸腔里默默松了口气。贺兰越脾气犟得可以,先前他在山洞里提起昙渊,拿在手里的东西贺兰越硬生生一口不动,从那时到现在,算起来好几个时辰。
胃饿得难受实在不足为奇。
顾云庭精简想问的话,尽量模仿灵冲的口吻:“我不找你,你就任它疼下去?”
“辟谷。”淡淡的两个字,言简意赅。
“……”顾云庭算是明白为何贺兰越魔气突然又失控。
修士辟谷依靠修为而非意志力。为了不低头、不示弱,竟逼自己疯魔般修炼,修到差点走火入魔。
一斤骨头八两倔,实在是有些可气地好笑。
但顾云庭没评价什么,只换了种灵力运行方式。修者灵力可以依功法运转,也自然流动。依靠功法时,形式随功法而各异;自然流动时,灵力便是每个修士身体中内燃的火。顾云庭烘热了掌心,贴过去,抵开了贺兰越覆在上腹的手。
一贴却摸了个空。
他再贴,又空——衣料下,贺兰越竟然在随他的动作悄悄吸腹。
“……”
“别动。”顾云庭干脆按实了手掌——再躲,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你越紧张,”他声音缓缓,“这里就越疼。”
说罢,五指顺时针按揉起少年的腹部,动作娴熟自如,仿佛早已习惯。
当初出事之后,妹妹吃饭总是少一餐推两餐。食少饿多,心虑郁结,胃便要闹。
胃一痛,小姑娘就会恹恹地窝到顾云庭身上来。
温水吃药,药效生效也要半个小时,顾云庭向人学了手法,每次妹妹胃疼,他就一遍遍给妹妹暖着、揉着,再哄妹妹多吃点东西下去。
揉了几下,顾云庭忽然停手。
因为他发现贺兰越不修辟谷,改练龟息功了。
“……”顾云庭默然地放开了手,他相信自己若不放弃,依贺兰越的脾气,宁可憋死也不会喘气。
松手的瞬间,顾云庭听见背后传来道低低的吐气声,沉长压抑,似是已忍耐许久。
顾云庭不再看贺兰越,随他自在,只淡淡道:“食盒中有饭,自己记得吃。”
他掠起视线,看向那扇被自己拍坏的门,又道:“以后禁足,在山上思过即可,不许下山,不用封门。”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顾云庭的身影消失在屋外,贺兰越视线瞥到足旁食盒,神似兔子却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依旧傻乎乎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没人碰它,它就不会颠来跳去。
贺兰越视线漠漠地移开,肩背一倾,仰到床面。
他望着床帐,耳垂残红未消,仿佛天生的冷锐漠然又覆上了眸子。
贺兰越稍眯了下眼,思索起为何魔气会外逸,他虽求速,却也是正常修炼。
他左手随意地搭在身上,手掌触碰到的衣料,似乎还残存着离开之人掌心的温度。
贺兰越手指缩了一下,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然而一翻身,原本垂着的另一条手臂就自然地搭到了腹前。
“……”
贺兰越又面无表情地翻了回来。
先前被他自己压下去的疑问又顶上心头。
他搞不懂顶替灵冲的这个人。
在破庙清醒后,他就意识到他的“师尊”不对劲。
风止雨息、匿影无踪……太多脱困之法,对寻常修士而言或许艰难,但灵冲绝对能做到,怎可能陪他呆坐在破庙里。
更何况,竟然当真割腕给他喂血。
若是灵冲,在他说出要血的一瞬间,若虚就会抽在他脸上。
贺兰越指节抵住眉心。
他不理解。
在山下,他和对方被伏黎城与昆仑联手通缉,四面楚歌,对方居然还有心思去掏鸟窝。
上了连琼峰,不过一阵风卷过,对方便抖出件披风来硬给他裹上。
还有山洞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何不除掉他?
若他哪日夺舍,绝不会留一个随时可能让自己暴露的隐患在身边。
贺兰越边想边抬起手来。
少年手骨细瘦,与来日筋骨分明的大手相去甚远,他掌心还未生出硬茧,一根又一根手指更未沾过洗不净的血。
干净、白嫩,像是林树新抽的细枝。
只需一斩,就可以劈断。
他视线停在如今这具被他自己嫌弱的壳子上。
秉性乖僻,劣性难驯,又与那人非亲非故。
即便对方以为他年幼,才不下杀手,却又何必处处关怀?
屋子四面的窗在顾云庭离开前被全部打开,晨光和着风照进屋内,穿过少年张开的五指,落入他眼中。
贺兰越不由得眯了下眼。
他半低睫毛,漠然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纱。
总不能……
贺兰越心中响起个声音,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腕下的坠子。
朱砂色的影子倒映在少年瞳孔中摇摇晃晃。
总不能……因为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