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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章 故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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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第一个被删掉的人,她只是第一个,被那么多人看见后,又亲眼看见自己被删除的人,这比辱骂还安静,比封号更有效,这不是打断她。

这是告诉陈瑶:“你从没说过。”

热搜不是忽然来的,是悄悄窜上榜的。

一开始是某个知名账号在视频平台发了一条评论视频,标题是:“未成年作家陈某,正在制造一种危险的舆论幻觉?” 陈瑶已经有了作家陈某的头衔,尽管她的小说只是在网络上自娱自乐,视频背景是陈瑶某次匿名发言的视频截屏,画质模糊,语气温和。视频制作者却在字幕上写下:“受害叙述不是赎罪券,情绪操控不是正义。”

短短十分钟的剪辑,将陈瑶从“保存者”剪成了“情绪操盘者”,弹幕滚动得飞快,评论区一边倒:“她不就是想红?我从她的语气里只听到控制欲。写几个故事就想代表所有受害者?精神病毒,披着文学外壳。”

她打开另一个平台,在首页看到有人发起了话题:【#作文不是武器#】

配图是陈瑶当初写的那封草稿截图,被人标红、加框,一句句剖开讲:“这是典型的煽动型语言构建”、“这里有意识引导读者情绪陷入对抗”。

尤其陈瑶那句“你写下的,不是为了赢,是为了活着”,被摘出来当成标题,配的评论是:“她赢了,可我们输了常识。”

陈瑶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她忽然觉得,这不是“反对她”的声音,这更像是——他们想收回“共鸣”的权力,她讲的那些故事,曾经让人哭、让人愤怒、让人开始回忆,但现在,他们忽然集体改口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她太夸张了。她写这些,是想让人觉得全世界都像她。”

不是因为陈瑶变了,而是他们后悔曾经相信了她,社会不会承认自己信过一个后来被否定的人,所以他们干脆让她变成一个“从一开始就不值得相信”的人,她刷到一条匿名用户的评论:“你有没有想过,你是那个在火灾现场喊‘失火了’的人。可你喊得太久,喊得太多,大家开始烦你了。他们不在乎你有没有烧伤,只在乎你是不是在抢话筒。”

陈瑶合上手机,眼睛有些涩,她终于明白:你讲的不是故事。你讲的是缝隙,是他们最怕被看见的裂缝。

所以他们要贴上标签。“情绪操控”、“网络煽动”、“道德勒索”、“共情暴力”。

这些词不是用来骂你。是用来让自己安心——“她不是我,所以我不用怕。”

……

周五下午第三节课,班主任把她叫出了教室,“去教导处一下,主任还是想再和你聊聊。”语气温和,像提醒学生补交作业那样自然,陈瑶走过走廊,阳光落在脚尖,地砖反着光。她感觉像要走进一间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审讯室,哪怕门口贴着“心理支持室”四个字。

进门后,教导主任已经在等她,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女老师,穿着淡蓝色针织衫,带着一副刚刚学会“如何安慰人”的笑容。

主任注意到陈瑶进来,站起来邀请她坐下,而后先开口:“陈瑶,你最近的情况我们学校也关注到了……我们理解,你是一个有表达能力、有情绪深度的孩子。之前就跟你提过假期,现在情况你也看见了,有些事情说出去后,在复杂的传播环境下就不是个人能控制的了,网络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判断力。你说的,也许是真实的,但一旦被放大,就会造成误导和社会恐慌。”

女老师接过话,声音更轻:“我们不是不认可你写的东西。只是希望你在这样特殊的阶段,能够选择一个对自己更安全的方式。” 她顿了顿,用一种像在谈心理病理的语气说:“所以,学校还是想再次建议你,我们准备为你申请一个‘情绪恢复观察假’,你可以暂停课程,专注调适状态。当然,请不要担心,这不是处分,不会记入档案。只是一个善意的暂停。”

陈瑶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听过这些,是什么时候呢?

但又不记得了,最后她在一张光滑的、印着校徽的桌子前坐着,听这两位大人一边微笑一边将她从“学生”的位置上推走。

陈瑶忽然想到,有一次,她作文里写过一句话:“被温柔赶走,最像一场梦醒。” 她终于开口:“你们不让我说话,是因为怕别的学生效仿吗?”

主任一怔,旋即摆出惯常姿态:“我们当然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的真话都适合在课堂里讲。”

女老师点头:“我们希望你把自己的体验处理好,再去写,这样才是负责的表达。”

陈瑶笑了,很轻,像笑一个难解的题目终于确认无解:“你们只是怕,别的学生开始意识到他们也有‘体验’。”

她站起来,拉了拉书包带:“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没事。” 陈瑶走出教导处,经过宣传栏,上面贴着红色标语:“用热爱和理智书写青春,用沉静和规范表达情绪。”

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把它拍了下来。

存在手机里的最后一句标题是:“我被教会了表达,但你们怕我真的开始说话。”

陈瑶一进家门,客厅灯就亮着。

电视没开,桌上饭菜整齐,手机翻着屏,亮着母亲还没按下的短信草稿:“早点回来吃饭。我们可以谈一谈。”

她脱下外套,把书包搁在沙发一侧,宋巧燕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的平静只维持了一秒。

“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

声音低,却像藏了很久。

“账号被封了,学校也找你谈了好几次。我今天接到单位的电话——问我是不是你在网上发了不当内容。陈瑶,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没有抬头,只回了句:“我在讲别人讲不出来的事。”

“别人讲不出来,是有理由的。”宋巧燕压着声音,“你以为你能替谁说话?你是社会记者吗?你是心理医生吗?你只是个孩子!”

“可是我听见了。”

“你听见就要让全世界跟你一起承担?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这么想说?为什么不好好学习?我跟你说的话你都不听?你就这么自信自己讲的话,会被别人听吗?”

宋巧燕的声音开始抖,眼眶泛红:“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全家陪你一起沉下去?别人都在看我们。”

陈瑶一瞬间沉默了。

“你想过没有,舆论会怎么写你,会怎么写我?你想别人说你妈纵容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再写那些——写自己、写别人、写你小时候那个破楼道!”

“我怕你不是写作文,我怕你是在掘墓。”

“你知道什么是后果吗?”

陈瑶抬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这样一场家中“劝解”中反问:“你怕我写的,还是怕我只写真的?”

那一刻,宋巧燕愣住了,空气像被掐断,她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陈瑶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老了,不是脸上的皱纹,是她从来不敢说“那时候我也怕”这句话。

她只是用一层一层的“保护”“为你好”“别让别人看笑话”裹住自己,那不是防火服,那是沉默的棉被,盖在灵魂上几十年,只剩余温。

“你总说别人会怎么看我们,”陈瑶轻声说,“可我从来没说过是你害我不敢说话。”

“我只是想说出来。哪怕不是我自己的事。妈妈,你知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等一句‘我相信你’。你做不到没关系,我可以说。但你别拦我。”

宋巧燕泪流满面,抱着胳膊,像是想要保护自己不被这些话冻伤,又或者她没有人相信就这样抱着自己,给自己力量。

但陈瑶已经不哭了,她只是静静站在客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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