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原本浑浊的目光变得如鹰般炯炯有神,依稀可见年轻时雷厉风行的模样,他敏锐的目光灼灼看了时闻歌半响,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仅仅是用拐杖撑起迟钝的身体,向时闻歌招招手。
“殿下,劳烦您过来扶我一把。”他说,“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时闻歌应了声好:“我们去哪?”
陈教授踱步向门外走去:“现在老朽的记性越来越差啦,档案馆有殷渡他们班的照片留底,看着照片还能回忆些许,希望能想起些对殿下有用的东西。”
帝都星的太阳是人造的,每天行动轨迹固定,不用确认都能知道现在日光悬挂头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陈教授年过七旬,腿脚不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尽管生物工程系的办公楼与档案馆之间有一条鲜少有人的长廊相连,他们还是不可避免撞上一群年轻学生,几人围着一颗篮球在走廊里嬉戏打闹。然而那打闹的声音在看见陈教授时陡然减弱,又在认出皇太子时彻底无声,互相你看看我我推推你,含混地说句“太子殿下日安”、“老师好老师好”就抱着篮球跑开了。
“一帮混小子。”陈教授笑骂道。
“都是学院的学生?”
“对。”陈教授应道,他像是陷入回忆,过了许久开口,“上次见到殿下时,您也抱着一颗篮球,殷渡说您总是控制不住力道,就让您用篮球练习。”
那时候的时闻歌还是个小萝卜头,一颗篮球就能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跟在殷渡屁股后面,见到陈教授时颔首礼貌地问好。
“再然后,您手里的篮球就炸了,把老朽吓了一跳。”陈教授感叹,“一别数年,殿下现在控制力好到都能扶着我这把脆弱的老骨头走路了。”
时闻歌眼睛弯弯,他不想陪陈教授回忆年幼的自己,于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向殷渡:“舅舅如果还活着的话,不会希望您这么说自己。”
“唉。”
殷渡。
如他所愿,陈教授回忆的对象换了一个,他叹了口气:“那还是三十年前,殷渡进入科学院读大学的时候只有十五岁,他家世好,天分又高,很少能有人跟上他的思维,平日里见到他也总是独来独往的。”
“他进我实验室最开始的两年,学业尚需要我的指导。等到两年后,我实在没什么可教给他了的,就做了担保人,开始让他独立负责科研项目,等到他大学毕业破格被白塔录取后,其实就淡了联系,只听说他跳级读完硕士和博士,年纪轻轻就当上白塔的项目负责人。”
而后是主管、主任、乃至皇家生命科学院的院长。
想到殷渡的离世,陈教授感叹:“天妒英才啊……”
“我记得殷渡最开始是研究生物和机械融合的,”也就是将人体部分用机械替代的技术,和袭击时闻歌的机械改造人很像,陈教授问,“他后来怎么没继续了?”
时闻歌眉毛一扬,随后低垂眼睫:“您应当理解的,在科研方面舅舅有自己的追求。”
宇宙中生物的创造有其联系,高级的神明创造低级的人类,高级的人类创造低级的机械,就如同食物链一般,总是由高级的生命创造低级的个体。殷渡的目标是创造完美的人类,如果用机械去改造人体,岂不是用低级的部件改造高级的生命体,本末倒置。
但这思想未免有些大逆不道,时闻歌没有在陈教授面前提及,他只是说:“舅舅的奇思妙想很多,没有专注这块也不会觉得可惜。”
“殿下说得对,”陈教授对殷渡恐怖的天赋深有感触,“我记得他有个专门记灵感的笔记本,记录他以后打算发展的科研方向,这年头愿意用纸笔的人可不多,这个习惯后来坚持下来了吗?”
“没有,”时闻歌笑眯眯地解释道,“听舅舅说,十几年前笔记本丢过一次,舅舅认为用纸质文件记录存在隐患,之后再没用过了。”
两人闲聊着,不一会,时闻歌抬头:“到了。”
科学院档案馆是栋陈年的老建筑,墙外尽是快要爬到屋顶的爬山虎,油漆斑驳到脱落,这栋楼从时闻歌有记忆起就长这副样子,这么多年也不曾变化。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进门之后倒显得科技感十足。科学院是帝国重地,档案馆更是存放科学院百年来大大小小资料秘密的地方,入口有人脸和步态双重识别,爬山虎外就是密不透风的激光防护网,即使是皇帝陛下亲临,也和普通人一样,必须遵守档案馆的规章制度。
在陈教授的担保下,时闻歌在到访宾客的电子板签下自己的名字,向前台的服务机器人提出自己的要求:“劳驾,请帮我查阅三十年前生物工程系的学生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