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老板自是无碍。”杨稚答到。
几句话功夫,楼下的小升已经暂时放弃并玩起了树枝上的雪,捏在手里嘿嘿傻乐。
“老板……真不是我不收拾,我弄不动……”显然没注意到顶上还有两双眼睛,他一边叨叨一边玩耍,在听见动静时又光速换上感激的神色,回身端起仇志递出的粥菜饭乐颠颠地回了前堂,翻脸之快让杨稚也轻笑了一声。
“温老板手下净是些妙人。”雪映星光,杨稚方才看见了被小升拽进门的男子,正是日前在挽温街见到的那个。
“都仰仗着这座楼吃喝,一点小生意罢了。”温揽风的回话不咸不淡:“只要不被人砸了摊子就好。”
“温老板说笑了。”杨稚将视线落在断枝上。
“不止客人觉得温某的故事如何?”温揽风又问到,不过不等回话,他已经转移了话题:“雪停了,约莫已经上冻了吧。”
“这挽温时节,这雪与雪之间隔断长些,尚能清理出路面来。再到唤寒时节,便是有意全部清扫,也难以见底,只能铺上些东西小作缓和,以免来去之人未有下脚之处。”
对于温老板这一番介绍,杨稚没有说话。他这两天倒是见了冬岭城之人扫雪清屋檐的样子,但对再大的连天雪也没什么实感。
而温揽风则很愿意与他说一说这雪景,也不管他是否接话,自顾自继续往后说。
“这雪厚天凉,初扫开的雪是最危险的。”他缓缓说道:“会化作灰色的冰贴着地面,踩上去生滑,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屁股蹲。”
“客人于此地不熟。”他伸出手接住檐下化下的一点灰水,提醒到:“若是出门,可要当心脚下了。”
“嗯,多谢老板好意。”杨稚自是谢过。
“许是我于此处惯了,倒是很想听听客人的意思。”温揽风没有停顿,微微颔首:“不知白雪与灰冰,在客人眼中又是何等模样呢?”
寒风穿过屋檐呜呜作响,一时间昏暗的走廊路再无他话。
温揽风昂头看着树顶,雪积的枝杈边缘正倾洒着点点星光。
“这便是冬岭与他处的不同了。”星光洒落进温揽风的眸中:“无论雪下的多大,总是不影响那白日的暖阳与夜晚的星光,这大概也是冬岭距离天空最相近的证明吧。”
“客人可听说过凤栖白雪的典故?”照旧不等回答,他娓娓道来:“相传只有最洁净的雪处才能引来最高傲的雪凤。”
“我以为然,也不以为然。”这位温老板微微勾起唇角:“人间纷扰,洁净雪景值人追捧,熙攘灰冰也别具风格,皆是这五味杂陈罢了。”
“客人。”他看着染雪的夜星:“你见过雪兽吗?”
枝头积雪扑簌簌滑落,温揽风问出了乔区人人视为祥瑞的雪兽。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了不等人的毛病,不等杨稚答话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想,我是见过的。”他眼中折射着晶莹的雪光:“无关外形、无关位置、无关其他,只要见上一眼,便会知道那是世上最无暇最美丽的雪兽。”
“祂不会像传说里那般孤傲不接地气,祂最懂世间也最爱世间,见得过最洁净的天上白雪也容得下凡尘践踏过的灰冰。”
“客人,你可知这下雪天何时最冷?”紧接着,温揽风陡然拐了话题,又回到了这冬岭天气上来。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蓝色折扇,也不卖什么关子,随即悠悠说道:“是化雪的时候最冷。”
“客人,我是个俗人。”寒风呼啸,温揽风悠悠摇着折扇,大有寒风刮它的,他摇自己的味道。
“我认为这世间,皆是交易。”他说到。
“友人、亲人、陌生人,人人皆可交易。”
“以钱换色、以权换人、以爱换爱,一切皆是交易。”
“好的交易,双方互利互惠、共同繁荣、乃至肝胆相照;坏的交易,规矩崩坏,两方撕破脸皮、歇斯底里,徒留一地鸡毛。”
“所以我认为。”他瞧着断裂的枝丫:“人与神之间也是存在交易的。”
“神爱世人,爱洁,也容不洁,惩生不正的歪枝,又栽培着树木成材。”至此,温揽风声调微高,眼神中满是坚定:“而人,也有必要回应神明之爱,去不洁,向往洁,定期整理枝头的杂乱,才无愧于神明的垂目。”
不知不觉间时近黎明,雪云上兀自映出一轮光晕,让满天的微星自觉隐没了身形。
“不知客人可知道这下雪天何时最冷?”忽地,温揽风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微微笑着,慢悠悠地再一次说道:“是化雪的时候最冷。”
“有所耳闻。”这次杨稚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这种雪天常识,姑且……他还是听杨陆说过的。
“客人你看。”温揽风以手掌抹过栏杆,拂来一掌凉意,整个人瞧着指尖的雪冰愈发温柔:“这时节天寒地冻,外面又未必值得栖息,怎比我这醉阳楼里火热繁华?”
“要怎么办呢?”他捻着指尖新融的水珠,嘴角又含上了一抹儒雅的笑意:“我好像不太想,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