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地下停车场,江又溱强忍着怒火挂断这通电话,倒进驾驶座里,抬手捂着眼睛拼命深呼吸。
她应该早点察觉出不对劲的,毕竟按照祝秣的性子,她那样的行事风格写满了异常两个字,而自己却像是被猪肉糊住了心,什么也没看见,一点儿也不通透。
和祝秣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遇见过因为手术紧急需要她的情况,可让她怀疑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她的作为。
江又溱给电话设置了自动录音功能,倒不是因为有特殊癖好,只是单纯习惯了做事留痕,免得因为不清楚而扯出矛盾。
其实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并没有引起她的在意,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才察觉到了一点点异常。
在公司茶水间里,她听见了收下员工的对话,一个小姑娘说她爱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主动报备,就很巧妙的灵光一闪,她突然就想起了前天晚上那通电话的内容,为了确定记忆没有出错,她又重新听了一遍。
祝秣说的是,她已经和小西说过了,请她帮忙把行李送去给阿山。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她妹妹的参与,而且明明她的时间更灵活一点,为什么偏偏要折腾一下,让江枕西去帮她送东西。
所以她去问祝秣,可那边一点异常都没有,于是她相信,放下心来数着她说的时间过日子。
又过了一天,刚好碰上了梁女士日常做体检的日子,她陪着一起去。
埋在心里的小种子蛊惑她去问了祝秣的医生朋友,他们都说她遇上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会必须得去,直到这儿,整件事都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漏洞的地方,可再完美的谎言都会有漏洞,正常计划里她忽视了最不起眼但是最重要的人,就是那些患者。
于是谎言全被击破,掉落在地摔了个七零八碎,原来她不是出差是休假了,可是为什么作为她的爱人,自己却不知道这件事呢。
结合之前的异常,江又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出事了,她迅速锁定了知情人士。
手机传来振动,松开遮住眼睛的手,瞧见长条的绿泡泡,伸手点开消息框,蓦地一下顿住,眼里滚荡起错愕的情绪。
原来是鬼店啊,所以事情转来转去,到最后那个人终究还是她,也只能是她。
江又溱唇角蹦出一声嗤笑,拧动钥匙,看了眼前方停得规整的车辆,慢慢驶出停车位。
形形色色生活在这个纷繁世界里的多数人,连同那些被人遗忘或是快要被忘记的人一起,构成了江枕西的奇妙世界,在这里,他们走进来的第一个瞬间就被做了分类,不是男女,不是老幼,是一类向着生,是一类向着死。
可是生人和死魂在她眼里没有区别,只不过是一群被冠上了人这个笼统称谓的大多数,于是麻烦在这些一样里慢慢悄无声息的展开。
陷入平淡生活这个怪诞圈子里的人钟爱于寻求刺激,渴望猎奇,于是在最开始的恐惧消散后,变本加厉演变成了欺辱,试图在索然无味的汤里撒下一把重盐,意为调味生活,丝毫不在意这么做会不会改变汤本身原有的风味。
异常不只存在于个人表象,在大众里同样能被人瞧见,于是作为被情感连接的亲人,慢慢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可她在沉默,而沉默却成了迫害她自己最大的帮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上了一条偏远的羊肠小道。
她伸出手,不需要对方握住一整只手,哪怕只是轻轻搭上指尖,也能打趴现有格局所带来的愤懑,可她没有。
于是只能想方设法去了解、去还原,可是简单的只是去听、只是去看,并不能体会到她陷在这困难处境里百分之一的痛苦、茫然以及彷徨。
所以,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把引起这些事的根源给抹除掉呢?
她很久之前应该见过时微寒,或许用稍微准确一点的话来说,应该是鬼店老板,两人或许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地方属实难找,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摸到点门路,去到这个被他们称作鬼店的地方。
推门进去,只瞧见一位年轻女子,秀丽长发束在脑后,手里举着书册,莫名让她记起曾经有人给她读过的一句诗,叫‘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十分合她。
想来这就是老板呢。
早已不记得那人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微微上翘的眉眼里有几分凌厉,坐在书桌后的人抬眸细瞧了她许久,她说,生人不该进入了这片他们不该来的禁地,想把她赶出去。
好不容易才寻着一点希望,怎么能还没问清楚就让人赶出去,噗通一声跪下,恳请她听人把话说完。
最后啊,老板被她折磨的没办法,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坦言只要能回答上,就答应帮她,可结果显然是没能给出答案。
她问:“你觉得她过的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明明很简单,可她却没能回答上来。
有些人的开心从不表现在脸上只在心里默默雀跃,还有些人面上全然展露着愉悦可内心早已破烂不堪,她不知道是该相信表象还是去深究根底,于是两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
她们只是亲人,没有谁会像是读心术那样的超能力,无法窥视他人内心。
老板看出了她脸上的窘迫,明明是想请人帮忙,却连对方一个小小的问题都没能回答,属实有点可笑。
坐在竹椅里的人起身慢慢朝她走来,垂眸望着她,一双眸子平淡的毫无任何波澜。
她说:“凡事都得见过之后才能下结论,你只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却不知这份好的落脚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迹,它来自于你的内心,那么生长的无数枝桠所结出的果实也只会包含你的心愿。”
“它不是救赎,而是另一层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
老板真的是一位有本事的人,她来对了地方。
穿上一双不合脚的鞋子,瞧见了她眼里的世界,瞧见了那份欢愉,瞧见了她肆意洒脱的生活。
原来她的沉默不是对现状的妥协,而是因为不需要或是不在乎,她能很好地平衡自我和外界的冲突,以至于在别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疯子的情况下,她也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一个开心快乐的疯子。
坏了的家伙理应被抛弃,如若不然又哪有空地方去装喜欢的新东西。
嘭的一声合上车门,江又溱紧扣戴在头上的帽子,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都会下意识朝左右各看一眼,以此来确定大体上是安全还是不是。
在停车场里兜了一圈,瞧见江枕西的车后才在心里落了谱,跟着门牌号一家一家找过去。
那家招牌依旧是漂亮的手写体,金色墨笔撰写的字苍劲有力,真不愧为一位古人。
在门上敲了几下,手揣进兜里,感受到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正在哪儿暗暗窥视着自己,江又溱警惕着四下寻望,不过什么也没有瞧见。
难道只是错觉?
吱呀一声门开了,江又溱听见响动平视着望过去,而后低头瞧着给她开门的人,是个小朋友。
“你好,我来找江枕西。”江又溱拿出放兜里的手,礼貌打了声招呼。
江枕西和姐姐有些眉眼上的相似,于是很轻易就能认出来。
“你好,江女士,里边请。”
乌云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招待方式,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位置让她进来,而后关上门。
迎着室内的光亮,江又溱环视一周,这么小的地方哪还有什么空间藏的下人,难不成是有密室?
“江女士,是要喝茶还是喝咖啡,或者是其他饮品?”乌云站在茶几对面看她,询问需求。
原本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江又溱心不在焉的给了个选择:“麻烦了,喝茶吧。”
“好。”
于是江又溱就这么静默着坐在那儿,看乌云先是翻箱倒柜找出茶叶,然后等着水开来泡茶,尴尬氛围一下就把人心给抓紧了。
她好像不是来喝茶的吧?
“额,那个。”眼瞅着乌云转身朝她看来,江又溱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你叫什么名字。”
“乌云。”
“那个,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