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倒了,徐府也不复旧日的光耀,平日车马填巷,如今门可罗雀。
徐寂行去正堂拜见了父亲、母亲。
康王犯错,父亲也像是老了许多,他却有些痛快。
母亲叫住他,劝他兄弟和睦,求他为这位与康王过从甚密的翰林编修向圣上求情。
徐寂行有些轻蔑地看了一眼徐望溪,淡色唇瓣微勾。
二人退出徐府正堂,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出府的小路。
徐望溪面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不愿低头,想笑却笑不出来,谁会料到康王就这么失了唾手可得的储位。他苦心经营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日后康王登基,他从龙有功,地位定会在徐寂行之上。
“大哥,从前我只以为你孤高自持,没想到你手段这么阴狠,你弄倒了康王,置徐家于何地?”
“还是说,你其实恨徐家、恨父亲、母亲多年,你也很嫉妒我吧?”
徐望溪眼尾皆是阴寒之气,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嫉妒二字放缓放轻,不愿错过徐寂行面上一丝表情。
徐寂行面色淡淡,抬眸直视他,随后笑了一声,很轻。
徐望溪也笑了一声。
“你好像看不起徐府,看不起我?”
京中人人皆知,这位人品贵重、最得圣心的徐相,与家中关系冷淡。
徐府门楣颇高,徐老乃是曾经的内阁大臣,徐老夫人也是高门贵女,徐相作为嫡长子,从高中探花到位极人臣,却甚少与徐府往来,有人说徐寂行性情疏冷、有了自己的府邸,又身居高位,才不便与家中过多交涉。
可其中内情,只有徐家人知道。
“徐寂行,你以为你手段滔天,谋略过人,可有人真心爱护过你么?”
“父亲母亲都不喜你。从小就不喜你,不喜你深沉、算计,不喜你野心过重,却装作端方高洁的虚伪模样!”
徐望溪想起当年悬崖边,母亲含泪救下他的一幕,那时,面前这位兄长可是狼狈地扒着悬崖上的一块石头,苦苦哀求地看着他、看着母亲。
“徐寂行,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我生来就是徐府备受期待的公子,只是一时败了,可还有父亲母亲为我打算,日后徐府的家产也都归我名下,你又赢过我什么?你不过注定孤独一生罢了。”
徐望溪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徐寂行身后的侍卫拦住,挨了结实的一脚,隐隐有骨裂之声。
徐寂行这时候才转过身,不疾不徐地吩咐道:“回府。”
刀辞诶了一声,派人先去府里告知夫人,相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马车内安静得很,路上还有些未化的积雪,行人甚少。徐寂行坐在书案边,静静地看着茶盏里清澈透亮的新茶,直到茶都冷透了,他毫无缘由地捏碎了茶盏,眉眼间先是阴郁、再是淡然。
只有回到徐府时,他才能记起,他过去那些年的许多事。
他的野心与不臣是真的,在外人眼里端方高洁也是真的,有些话,徐望溪倒也没说错。
他装得久了,习惯了,自然成了另一副模样。
徐寂行陡然生出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厌恶,他阖了眼,不再去看狼藉一片的书案。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徐寂行听到有人低声在车边说:“相爷,到了。”
日光渐暗,傍晚寒凉,徐寂行在晚风中掀开了车帷。
他尚未看清马车外的人,一声清亮柔软的嗓音先撞了过来。
“你回来了!”
他难得有些怔住,点了点头。
很快,徐寂行面色有些奇怪地扫视了候在府外的其他人,他眉心一紧,握住了顾卿然的手腕,带她进了府内。
顾卿然裹着件粉红金丝镶边翻毛斗篷,巴掌大的脸都掩在了风帽下,雪白的毛绒抵着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她感受着手腕上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睫毛轻颤。
徐寂行很快放了手,她勾了唇,几乎是要踮起脚尖与他说话,眉眼中是明晃晃的高兴。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徐寂行避开她亮得惊人的眼眸,冷冷道:“我素来不喜大办生辰,若是你想,怕是会失望。”
顾卿然眨了眨眼,软声说:“我不想呀。”
她只是带他去静静地划船罢了。
到了河岸边,顾卿然指了指满岸的梅花与湖中的小洲,她寻不来冬日的荷花,却找到了此处,梅花开得正盛,香气萦绕两岸,粉白或是嫣红的花瓣如碾碎的香粉,布满脚下。
“我想带你游船。”
岸边有一船夫,靠在精致华美的船舫边,静悄悄地候着他们。
顾卿然笑意吟吟地看向徐寂行,眉梢微挑,娇艳的唇瓣一张一合,兴冲冲地说:
“我原本还怕赶不上给你过生辰了,你却在在恰好今日回府,真好。”
明日便是十五,今日圆月高挂,繁星点点,月色甚美,何况除了船夫,四下只有他们二人,添了一分独处的意味。
徐寂行站在她身侧,未说话,漆黑一团的眼里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