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公子。”云窈由他搀着进到车厢里,落了帘,她听见齐拂己叮嘱车夫:“云姑娘腿不方便,到府门口差顶软轿出来接她。”
接着便是极轻的脚步声,车窗未关,云窈不由自主望向窗外,齐拂己正朝自己所乘马车走去,上车时与云窈对上一眼,神色平静,她甚至能从他眸中寻着一丝淡漠。
大公子真的只是救人,今日给她上药,和那日给鸟治伤,没有区别。
云窈想着慢慢关上窗。
齐拂己上车后也迅速关窗,将那一线窗缝闭严。
大安挑帘,照例要向齐拂己请示出发,齐拂己却厉喝:“出去!”
大安手一抖落帘,甚至连车门也吓得带上。
车厢封闭,仅剩下齐拂己自己,他的呼吸陡然粗重。
其实刚刚在触碰她的那一刹,他就想用脚替代她的手帕,抵向狰狞。他到现在满脑子都还是她褪去罗袜后匀称曲致的小腿,薄皮小骨架的脚踝,白到能看见青筋的脚背,细嫩的肌肤触感,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毅力,才抑下自己炙热蓬勃的渴望。
此时已再难压制,齐拂己羽睫震颤,放任自己长久且猛烈地释放。
驱车的大安过了少顷才反应过来,身心一滞,差点脱缰。他不敢回府,驱着马车在城中绕圈,车厢随道路起伏晃荡,终弥漫起浓烈的石楠香味。
齐拂己紧抿两唇,面色凝重,一闪浮生百种情绪,但竟然没有懊悔,且明明已经释放,却涌起一股更为强烈的空虚,无边无垠,欲壑难填。
*
山无石不秀,水无石不清,云窈坐软轿回木樨小筑,沿路山水奇石,不输府外名胜。
她见轿子要上爬山廊,脸上一烫:“不用不用,我下来走。”
挣扎要下轿,抬轿仆妇们却将她按回轿内:“云姑娘坐稳了,世子吩咐过,要将您送回屋。”
仆妇们抬轿上阶,在廊中走,云窈不好意思别首别,望着漏窗旁自己的影子,脸上热辣。
“窈娘!”前一霎听见呼唤,下一霎齐姝妍就到近前,风风火火,怀抱一琴,“去小筑找你说你不在府里。”
她身后跟着的齐姝静稍慢数步。
仆妇们停轿行礼,云窈笑回:“我出去了一趟,怎么了?”
齐姝静后来,却先留意云窈坐轿子,上下打量,不说话,引得齐姝妍亦将目光落到云窈身上:“你腿怎么了?”
“扭伤了,上过药已经没事了。”
齐姝妍暗松口气:“上回说你家开乐器行,那你会修琴吗?”
云窈看向齐姝妍怀中,鹿角灰胎,一把好琴,且并无弦断,不知是何故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她应该回不会修,但想着齐姝妍之前主动亲近,也算帮过自己,便说实话:“我可以帮你瞧瞧。”
齐姝妍眸子骤亮,掩不住喜色,一指廊左侧凸出的亭子:“那你是坐那看?还是回木樨小筑?看你腿脚方便。”
旁边的齐姝静张唇合唇,欲言又止。
云窈眺向廊亭:“就坐那瞧吧。”
齐姝妍麻利把琴架到石桌上:“你瞧瞧,怎么弹都走音,明明上回还好好的。”
云窈试了几个音,看起来是太久没弹,又没保养,尘埃藏于琴弦底部,影响了走手和发音。她仰头正准备告知原因,齐姝妍抢话急问,语似连珠:“午时以前能修好吗?”
她很久没弹,并不爱琴,但早上得知步仙镝今日午宴是琴会,她要抱琴赴宴,讨他欢心。眼下已巳时,请琴师上门修来不及,只能指望云窈了。
齐姝妍眼巴巴瞅着云窈,云窈禁不住咬了下唇——不知道二姑娘为什么这么急?
她怕知道太多惹祸上身,摁下心中疑惑,只道:“我全力以赴,争取早点修好。”
说罢埋头专注修琴。
好在弦和琴身无伤,云窈清理完灰尘,抬手试拨了几个音,皆正。她以为寻常,齐氏姐妹却觉泉水淌过心田。
“你怎么弹得这么好听?”齐姝妍旋即追问,又想自己要有云窈的琴技,一定能博步仙镝欢心。
“我家小姐最拿手的就是七弦琴了。”落玉插话。
齐氏姐妹皆笑着点头,接着就听远处传来清润男声:“弹一曲听听。”
众女齐齐回头,见廊上仆妇已俱跪下,齐拂己冉步行来,越来越近。
云窈垂首眨了下眼,大公子和自己一道上车的,却这时才回来,他路上又去办了什么事吗?
她和齐氏姐妹一道起身,齐姝妍齐姝静皆福身唤“大哥哥”,云窈却领着落玉恭敬行大礼。
齐拂己虚扶了下,淡笑道:“刚在这厢听见云姑娘随手一拨,便如流水洗,不知可否赏光弹一整首?”
齐姝妍听到这话啊了一声,怕耽误自己去见步仙镝,却又忌惮齐拂己,不敢阻拦。
齐拂己恍若未闻,只睇云窈,和颜悦色却又带数分客气疏离。
云窈不知自己是不是印象模糊了,竟觉齐拂己很少像刚才那样,一口气讲一长串话。她恍惚左瞥,亭外假山两峰,小池流水,垂丝桧婆娑。
云窈收回目光,咬唇:“我弹得不好,献丑……大公子……莫怪。”
她手紧紧攥着袖角,讲完了仍未放开。
齐拂己温和笑道:“不会,云姑娘尽管弹。”
心里却迫切想牵她攥衣角的那只手,别捏衣裳了,捏他,他会扶着她的手,引领着她握住……
云窈低头坐回桌边。
她想,大公子修佛之人,那就弹一首《妙花佛曲》吧。
百鸟朝凤,天女散花,观世音现莲台妙相,柳枝甘露洒遍三千。
一曲终了,情不自禁鼓起掌,云窈起身又说献丑,齐姝妍道:“哪里,你这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大哥哥,是不是?”
齐姝妍望向齐拂己,面上笑僵住。齐姝静和云窈随后望,也愣了。云窈紧张,是不是自己弹得太差劲,大公子一直不说话,脸上也无笑意。
半晌,齐拂己仅点了一下下巴,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道:“不错,辛苦了。”
说完竟即刻转身离去,三女皆呆。俄倾,齐姝妍忙替齐拂己解释:“窈娘,我大哥哥平时话少,说不错就是真不错,我弹他都不会说不错辛苦的。”
云窈面上随着齐姝妍的话点头,心里却想:大公子要点评她弹得不好,她也不会生气,就是大公子向来谦和,怎么突然这么失礼,连走也不道别……
她带着不解眺向齐拂己背影,却发现他越走越快,一会就不见了。
云窈愈发疑惑。
远处,齐拂己面颊紧绷,快步走下爬山廊,终抑制不住抬右手在胸前捏了两下。
起初听见那几个音,他就思及水月寺,再央她弹一整首,彻底坐实猜测。
她就是水月寺的知音!
她是水月寺弹琴人,亦是他夜夜的佳梦。他脑海里戴白纱帏帽的女郎渐渐和云窈重合,融为一体,他嘴角的笑则越扬越高。
齐拂己走太快,大安渐渐跟不上,不得不唤:“世子,您等等小的!”
齐拂己压根听不见,两侧耳畔皆只有云窈琴声,他不住回想每一次见到的云窈,水月寺内白衣翩跹,清风池上粉衫藕裙,共救伤鸟时穿的天青色罗纹襦裙……突然发现自己记得每一回见面她穿的衣裳,人人称称呼他世子,唯有她唤大公子,一声声,挠心肠。
她处处合他心意,不能再放手,不能言不由衷。
他不会再让给别人。
齐拂己脸上浮现一丝从未有过的狞笑,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