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姝静分开两瓣薄唇:“我再逛逛。”
再不多说一字。
她向来寡言,云窈没觉出异样,客气了几句后道别。众人离开书肆继续逛街,渐将这段偶遇抛掷脑后,独齐姝静留在书肆中。
集萃居的掌柜是人精,这会才压低嗓子,邀请齐姝静这个熟客去里间,婢女熟练地等在外面。
却说门口刚好路过大理寺少卿李凝并一下属,那下属道:“大人,可否容小的去买本书?”
“又要看什么不干不净的?”李凝蹙眉,这人上回看手抄,被他逮着训斥一回。
“正经书,这回绝对正经!”下属打包票,说要买的是《寒略》,待会拿出来给李凝瞧。
“行了信你,”李凝蹙眉,“速去速回。”
他负手定在门外,原不打算进书肆,但无意往里头眺了眼,素衣翩跹,佳人面庞一闪而过。
李凝缓缓分唇,又更缓慢地合上。
少顷,他抬腿进门。
齐姝静正在里间挑手抄,门那边突然一响,她做贼心虚,本能缩脖,再回首见是李凝,愣在原地。
良久回神,红着脸将手抄丢到身后桌上。
李凝定定看着齐姝静。
掌柜以为李凝迟疑,是不好意思挑书,热情介绍:“大人,这里边的珍藏本都是外头没有的,本本精彩,保管有你满意的。”
齐姝静闻言错愕看向李凝,这回轮到李凝面讪,挪开目光。
他瞥向掌柜,沉声吩咐:“你先出去。”
掌柜一愣,瞟齐姝静又觑李凝,自己走了,这余下孤男寡女的……却见齐大小姐并无异议,还一脸平静,掌柜恍然大悟,默默退出,顺手带上门。
门一关,李凝马上向齐姝静解释:“我是第一回来。”
他没看过这种书。
齐姝静低头不语。
须臾,李凝急忙纠正:“其实这里的书也没什么。”
他没有责备她看这种书的意思,半分也无。
齐姝静两手空的,也不打算再挑了,开口道别要走,李凝垂着的胳膊默攥成拳:“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齐姝静停步,紧盯地面。
李凝声涩:“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个歉,你爹的事……对不起。”
齐岚流放是他判的。
齐姝静垂首不语,判的那一日,冯氏恨不得弹冠相庆,自己却不比母亲,对爹爹尚存几分感情,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是母亲高兴,她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舍。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是对的,不用向我道歉。”齐姝静平平淡淡回应,两脚却伫在原地不动。
“你要是难过……”李凝声颤,“不要忍……”
此话一出,齐姝静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往下掉,似珠子落到地上成一个个清晰的点。李凝看得难过,终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展双臂,扶住齐姝静。
齐姝静泪脸仰面,望他一眼,而后往他身前倾倒,李凝再抑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齐姝静终于痛哭出声,又擦眼泪:“不能哭,掌柜会听到。”
“隔音好他不会听见的。”李凝安慰她,不自觉用了平生最温柔的语气。他也眼眶泛红,他们果然是彼此最懂的一双人。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齐姝静,却从未深想,更未曾戳破。
他与恒山侯家的小公子素来交恶,弱冠那年更是连打两架,当他得知小公子中意太学于博士的女儿,意气用事,立马也向于氏示好提亲——他要胜过他,让他不痛快!
果然,于氏选择嫁来建平侯府,小公子从此一蹶不振,李凝犹如一只斗胜的大公鸡,满满都是压过小公子的喜悦,直到半年后,失去齐姝静的钝痛才弥上心头。
李凝哽咽低头,捧起齐姝静的脸吻了上去,先亲的额头,而后慢慢往下,遇着了泪便一并将泪吻去,唇上咸涩一片。待要触及齐姝静的唇,她突然推他,哭道:“不、我们不能这样……”
说完,用力又推第二回,彻底将他推开。
李凝没有坚持,脉脉睇着齐姝静,良久,垂下眼帘:“对不起,是我唐突了,都是我的错。”
他再没有碰齐姝静。
齐姝静擦了好一会眼泪,李凝垂着胳膊在旁指点,提醒她哪哪红了,掩盖一下。待平复,齐姝静挑了两本书,匆匆离去,李凝目送佳人消失,而后拿起两本和她一模一样的手抄,步出里间。
久候的下属不敢多言,心里却哼哼:呵,上回还说他?大人假正经,还不是喜欢看这种书。
李凝带着下属继续前行,习武之人本就走得快,他俩又不闲逛,很快追上云窈一行人。李凝仍记得她,多扫了两眼,方才掠过。
公主寿宴上往来如云,云窈对李凝压根没印象,和落玉说笑着回头转身,张宗云已在铺子门口催促:“云姑娘,快来!”
云窈步子加快。张宗云不放心,往下走一级台阶,迎云窈:“小心台阶。”
不远处,亦是李凝背后,一辆马车正从岔路拐入大道。车内分腿端坐着齐拂己——他今日依国公吩咐拜访晋王,诸事低调,不仅没有策马,还乘了一辆没有国公府纹饰的马车。
此刻访完回府,闭目养神,突听车外有人喊“云姑娘”,齐拂己倏地睁眼,先挑窗帘,继而将窗推开一线,与那明月庵后偷窥没有区别。
他第一眼就锁定云窈,吩咐驱车的大安:“暂时先不走了,到旁边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