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哼一声:“明明是她差遣我送东西去大房,却跟你说我自个有事……她是不是还在你面前诋毁我了?你老实告诉姨娘。”
云窈赶紧摇头,一骗人撒谎,她就心跳剧烈,耳根发红。
单氏叮嘱:“这府里多得是佛口蛇心的,你千万莫上她们的当。”
云窈点头,但其实心里拿不准姨妈和冯氏谁对,一点底气都没有。以前家里人少,关系简单,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她回房后,用一个极其蹩脚的理由支开落玉和桂圆,然后颤抖双手去开紫漆描金山水的檀木盒。
自家存钱的宝箱,光明正大,云窈却似做贼贼似,一手的汗,打开后箱内空空,仅剩垫底的绸缎布。
她心好似一脚踩空,箱子没被撬,里头的银票却全都不翼而飞了。
云窈身子发软,瘫倒坐地。
少顷,又怕落玉和桂圆进来瞧见,手撑着站起,躺到床.上,背朝外面。
她摸脖颈上挂的那块水滴状,背面雕了个琴字的桃红碧玺坠子,渐渐攥紧。
其实云家的钱包括卖铺子卖地的,都存在当今最大,京城杭州皆有分号的昇昌钱庄,要凭这枚坠子才能取钱。紫漆宝箱里仅只零头,损失不多,但她就是怕,惶恐不安,无声淌眼泪。
许久,婢女们才取东西回来,落玉瞧见云窈躺床上,旋即就问:“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桂圆神色两分不自然,身向角落里挪。
云窈已经止哭,泪干在脸上,她轻声道:“没什么,我就是今天累了,躺会。”
“小姐好好休息。”落玉赶紧拉桂圆出去。
云窈纠结挣扎,最终还是趁早去找了单氏,告知银票失窃。
单氏先惊后恼,勒令仆从聚集院中。
云窈被单氏的吼声吓到,绣鞋往后微挪。
“哪个不长眼吃里扒外的,偷到我侄女头上?”单氏对着一班跪地仆从破口大骂,接着转身面向云窈,胸仍起伏,“姨妈今日给你做主,一定审出贼来。”
云窈哑口。
挨个拷打了一圈,无一人招。
单氏也不说话了。
唯有云窈发问:“姨妈,会不会不是家贼,是从外面翻进来的?”
单氏含糊。
云窈续道:“我们要不报官吧?交由衙门擒贼捉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单氏却轻咽,沉下脸来。
云窈睁大一双美目,静静注视单氏。
单氏与她对了一眼,遣散众仆,压低嗓音:“你姨父当差,表哥也不日就要入仕,一旦报官就传出去了,耽误他俩仕途是小,我最担心的,是损毁国公府百年清誉,到时候……”单氏往大房住的方向挑下巴,“金枝玉叶怪你牵连,天家震怒,就不好说了。”
云窈没想到会有这般严重后果,心惊肉跳,一时被唬住,将失窃事吞回肚里,没有再提。
但回院中细想:报官以后真会如姨妈所说吗?
难道姨妈真是贪图她家钱财?
云窈仍不敢置信,一来国公府如此富饶,姨妈日子也过得比她们好,怎么会看上云家那点银子?二来,那是姨妈啊,和她骨血相同的亲人。
云窈不想信,因为信了会很难过。
她在这纠结难安,晚上默默哭了好几夜,齐岚齐宽那厢得了盒子里的钱,三两日就花完。
手头一空齐岚又朝单氏发火:“不是说你侄女家资颇丰吗?怎么就这点小票?”
“就是,塞牙缝都不够。”齐宽火上添油。
单氏看齐宽一眼,别说了,帮帮娘亲。
齐宽合唇。
齐岚却仍处气头上,来回踱步。
单氏怕他怒火再烧旺些要打人,这辈子挨过两回齐岚的鞭子,可不好受:“她家里绝不止手头这点,之前琴琴那丫头不是说过吗?嫁人后还要买庄子,这点票子如何买?大头定放在了别处。”
齐岚停步,咄咄逼人:“何处?”
单氏小声,不敢接齐岚目光:“妾再打听打听。”
单氏便又拐弯抹角打听了半个月,可云窈一问三不知,再追问就掉眼泪,桂圆也没瞧见异动。齐岚更觉愚弄,单氏只好硬着头皮打包票,云家绝对有钱。
齐岚气汹汹喝退单氏,让她再去打听,堂内剩下齐岚齐宽父子,谁也不看谁,一个微微垂首,指在扶手上轻叩,一个漫呷清茶,心里却皆琢磨同一件事——云窈严明出嫁后再置产,那遗产便是嫁妆。
齐岚想一石二鸟,人财俱获,却碍于云窈热孝在身,不能明纳。齐宽就更多一层心思:自己日后定是要娶贵女的,窈妹妹虽美,奈何出身太低,不适合过明路。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想:女人嘛,先得了身子,不怕她以后不死心塌地。
齐岚瓷盖划了下茶盏:“那东西……还有剩的么?”
“没了,但好弄得很,孩儿再买些来。”
*
盛夏某日,烈日当空。
齐拂己自觉心定,从水月寺归家。
他不爱坐车,自骑一匹青马归京,大安速喜亦策马跟随。酷暑天,跑马生的是热风,大安速喜皆觉置身蒸笼,大安更因热汗生痒,扯开领口,伸手抓挠。
齐拂已听见挠痒声,不动声色,但到前方遇着冰饮子摊,勒缰跃下,请大安速喜各喝一碗,并纳凉歇会。
旁边有也喝饮子的挑夫,猝不及防褪去上身短褐,光着膀子拧衫,汗滴一地。
大安蠢蠢欲动,也想拧衫,看向齐拂己,眼神询问。齐拂已道:“你拿帕子擦擦吧,不可失仪。”
大安和速喜垂首应喏,过会偷瞧齐拂己——世子爷伫在原地,仅额上微汗,肤色反而比未出汗时更白,眸中不见一丝躁动,他也没喝冰饮子。
“爷您不热吗?”大安忍不住问。
齐拂己启唇:“心静自然凉。”
仨人缓了刻把钟,翻身上马,再向京师驰骋。
进城不久,就有一骠肥银鬃从后斜插,少年文武袖、紫金冠,戴同色抹额,神采飞扬,信马由缰。
大安速喜见状不约而同压低马速,落到后面,少年渐渐打马与齐拂己平齐,噙笑唤齐拂己表字:“镜明!”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步太尉的独子步仙镝,他与齐拂己,建平侯幺子李凝从小一处长大,最为交厚。
“这回也没出成家么?”步仙镝放声大笑。
齐拂己被他揶揄,却无气恼,和煦道:“我过段时间再去。”
“还要去啊?”步仙镝挑眉,“出家就非认准一座寺庙吗?旁的都不行?你还真是一棵树上吊死。”
齐拂己任他说,两马齐行,马蹄声此起彼伏。
步仙镝邀道:“既然回来了,我们去季平家里坐坐?正好他今日休沐。”
季平是李凝表字,他是仨人中唯一入仕的,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
齐拂己颔首。
二人打马来到建平侯府,正撞见李凝公服佩刀出门,身后还跟两大理寺官差。步仙镝奇道:“不是休沐吗?”
李凝先瞥步仙镝,而后看向齐拂己:“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
齐拂己蔼然:“怎么了?”
李凝毫不犹豫道:“进去说。”
三人回了建平侯府书房,离凝才道出最近在查一桩金凤阁娇逼良为娼的案子。
“那鸨母在用一种禁药夜夜娇,入水既化,女子服食后,任是玉女尼姑也动情。”
房中三人独李凝成了亲,有通人事,步仙镝满脸通红,齐拂己面无表情。
“我们追查得鸨母还曾兜售此药,流出阁中,当中有一名买主是国公府三公子齐宽。”李凝看向齐拂己,神色凝重,“镜明,只怕你堂弟已犯下不少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