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仰起头,阳光绚烂便如那一日,却不再灼热得令人麻木。
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如同做了一场梦,连她中毒后的绝望和悲恸,也不过是她跳下骆驼时,因为求而不得所产生的幻觉。
一切都……恍如隔世。
叶起一进厨房先洗了把脸,借着水将脸拍得“啪啪”响,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又赶紧找了个干净的碗,舀完水急急忙忙就往外跑。
刚踏进院子,叶起脚步一顿。
银叶菊洁白无暇,开满院子便像落了层雪。
裴序墨发白衣,立身雪中,转身后怔了怔,片刻后,仿佛才认出了她,清冷的眉眼缓缓荡开笑意,一如春风化雪。
叶起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将碗递过去,等喝完水,边问裴序怎么找到这的,边牵着他去找丰荣。
药房,甘草药材散落满地,书籍凌乱地堆放在案桌。
丰荣盘腿坐在案桌后,一手按住枯黄的书页,看了两行,拿起药材轻嗅比对,又皱着眉苦思片刻,再挥笔写下两三个字。
“生地黄、山茱萸、白术,炽火草……”
丰荣眉头紧锁,紧紧盯着书,似是要将书页看出个洞,良久,紧皱的眉心有一丝松动。
“如果能有雪莲根,倒是可以一试……”
“笃笃笃!”
丰荣合上书,烦躁地站起身,鞋也不穿,直越过桌椅,冲到门前推开就骂。
“死丫头我是不是说……”
丰荣声音顿住,眯起眼睛打量叶起身旁的人。
裴序拱手一拜,恭声道:“丰前辈。”
从在洞中醒来,他就猜到,定是这位前辈于心不忍,将他救了回来。
“他提前这么多天醒过来,身体真的不要紧吗?”见丰荣光是盯着裴序不说话,叶起心里一慌,更着急了,“是不是得继续躺着?姓裴的,我背你回山洞!”
丰荣啧一声,骂道:“回你个头!”说完拂袖转身,“进来。”
风干的花草悬在墙壁,窗外吹来一阵风,轻轻晃动。
微苦的药味随风飘散,提神醒脑。
丰荣闭着眼,三指搭在裴序右手手腕,时而拧眉时而叹气。
叶起急得直转圈,恨不得扒开丰荣的头盖骨,看看里边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丰荣缓缓睁开眼,嗤笑一声。
“臭小子,算你底子好。白日可以活动活动筋骨,晚上回山洞躺着。如此这般,七天后大抵就能完全恢复。”
“不愧是医仙!神医妙手,杏林翘楚!再世华佗也不过如此!”叶起激动地跳起来,好话一连串往外蹦,直夸得老头脸热,故作自然地摆摆手。
“这都是小意思。”
裴序望着生龙活虎的人,眉眼柔和,对着丰荣长揖到底,郑重道:“前辈大恩,裴序铭感五内,定会……”
叶起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拍马屁了,赶忙阻止道:“我已经跟丰前辈说过,咱俩的恩包在我身上!定会好好报答的。”
不能让姓裴的落入这臭脾气老头手里。他性子好,不像她会耍赖,到时天天被老头敲脑袋,再聪明也得变傻!
裴序顿住,“咱俩”在舌尖绕了一圈,沿着唇齿滑入喉咙,落在心上。他抬起手将叶起鬓边一缕发抿到耳后,抚着她的脸,轻声道:“那就辛苦叶少侠。”
“才不辛苦。”叶起摇摇头,拉下他的手握住,小声问着,“走这么远累不累?”
裴序张开五指,扣进她的掌心,眼眸微弯:“想着你,就不累。”
叶起脸颊泛红,眼睫低垂。
花香随风飘来,搅乱一室苦涩的药味,醉人迤逦。
丰荣:“……都滚出去!再敢碍我的眼,统统扔进玉蟾泉!”
用上轻功,三十个数内,就能从山洞到这打个来回,有什么可累的!
上官也是,干嘛要收对相好做徒儿!
夜色降临,小院内星光熠熠。
丰荣身子前倾,一手端碗,一手举筷,扫遍满桌山珍海味,时不时还跟小义抢一下糖醋鱼块、红烧鸡腿,他边扒饭边感慨。
终于不用忍受死丫头的毒药了,还是上官有福,到哪找的这么会做饭的徒儿。
大饱口福,人就满足,满足之后,便想找人唠两句。
丰荣也起了闲心。
他年轻时就是块暴炭,虽然武功平平,但医术奇高,到哪都被人捧着敬着,于是养成了谁都瞧不上的性子。
也就是后来遇到两个不惯着他的好友,性情才稍微收敛些。
如今美餐一顿,对着的又是好友的徒儿,再加上许久未这般开怀畅饮过,丰荣便觉自己可以稍微“降贵纡尊”,和他们闲聊起来。
聊没几句,就见那俩跟连体婴似的,一个去泡茶,另一个都要跟着递茶具,手牵在一起就没撒开过,眼珠子就差掉出来贴在对方脸上。
连小义都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这俩提到的长相守根本没解开。
丰荣嘴角抽动,闲聊的心彻底歇了。
年少时就要忍受那两个人,没想到老了还得忍受他们的徒儿。
就冲这黏糊劲,未来几天若要一直忍受,还不如直接跳进玉蟾泉!
沏完一大壶丰荣特地配的养生五子茶,叶起挨着裴序坐,拉过他的手放在膝上,垂着头细细把玩。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一层薄薄的剑茧,摸过去痒痒地,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还有洁白饱满的小月牙,月光下莹润得像是玉。
让人想亲一亲。
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叶起慌乱松开手,石桌上放着四只大碗,盛满凉茶,她抓起一碗,吨吨吨喝了个干净,心里盘旋着无数个念头。
自己这色心真是越来越奇怪。
但也不能怪她,都是姓裴的长得好,连手都这么好看。
可还是不能亲,他有洁癖,定要嫌弃她。
茶水凉丝丝地,舌尖却隐隐发热,叶起转念一想,既然连舌头都能吃,或许也不会嫌……
正在这时,从旁伸来一只手,将她的五指分开交错握住。
“怎么不玩了?”
叶起耳根发热,快速地看了一眼带笑的凤眸,心虚地低下头,讷讷道:“玩好了。”
小义趴在石桌的另一边,双手撑着下巴,仔细地观察对面两个人,乌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
一会这个脸红,一会那个耳朵红,比药圃里的花变得快多了,真是有意思。
“咳咳!”
一阵刻意的咳嗽,两大一小齐齐转过头。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既然身体已无大碍,习武之人最怕武学懈怠。尤其还学了她的武功,更是不能荒废。以后每日起码要练两个时辰。不然招式和身法都生疏了,遇上个三脚猫也能把你们揍个鼻青脸肿,那才丢了刀鬼和剑神的脸。”
丰荣捋着胡子,语重心长,眼神都透着股慈爱。
这话说的没错,裴序恭声应着,叶起却打了个激灵,浑身的不自在。
老头子还是骂人的时候顺眼些,谆谆善诱的样子简直比她的色心还奇怪。
“哦,对了。”丰荣仰头喝了茶,突然伸指点了点叶起,一脸郑重其事,“封脉之后十四日不能运转内息,你练练招式就行,别调动真气。知道了吗?”
叶起瞬间脸色大变。
裴序眉心微蹙,疑惑道:“敢问丰前辈,何为封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