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飞升过？”赵兰辞艰难地说。

“对。”段无秋仍旧眼神空洞，“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做这个破烂山神。”

“那你是因为什么……”赵兰辞上下打量着他，仿佛第一天见到他，认识他。

“我不像你，我就跑了。”段无秋将手臂摊开，“你知道什么是魔吗？赵兰辞，说实话吧，对魔，你也一点都不了解。”

“他们，那些神，对一切不服从、不归顺自己的，都叫做魔。”段无秋冷笑着说，眉眼之间尽显厉色。

“那你有本事就杀上神界，口口声声说着要驰骋天地，我没见你上天去，到天外三清面前去！在人间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作乱算什么野魔头！”赵兰辞的好修养被他激得已不剩多少，将袍袖一甩，便要攻过来。

混合着雨的冰雪比他更早一步现出攻势，天空中形成一团黑压压的墨色，浓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本来立春时的华京，余寒未消，应雪晴只冷冷站在那里，眼角殷红如脸上燃着的火，只见他浮沉一甩，冰雹和雨雪便夹杂着落在庭院中央。柳树迅速地枯死，锦鲤在冰下翻腾，湖水掀起如异兽巨爪一般的冰凌扑向段无秋，赵兰辞捏了一个禁制，盖住整个院子，尽量把影响范围减到最低，也护住了那对狐族母女。

“已经没用了，我早就说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们真该看看，宫门口和风清观中，那些凡人的表情。”段无秋傲然抬起脸，他的发上、眉上、睫毛上都是霜雪，“我该叫您玉尘子吗？”

赵兰辞在那瞬间思考了百转千回，他终于明白，段无秋是在为这场打醮中为世俗之人安排一场表演，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小神的清白和荣誉，只是这小神还买一赠一，随身附带一个呼风唤雨的真神雪晴公子。

“雪晴公子！”赵兰辞回身，念了个诀，柳树又强撑着伸出些枝条，伸向段无秋，冰凌与新枝扭合在一起，如同透明的琥珀玉石，沿着墙面蜿蜒生长，整个庭院如琉璃化境，剔透的雪和冰在霜凇飞沫中闪耀着浅色的光芒。

“不必多言。”应雪晴说道，他的冰凌是直直地冲着段无秋的咽喉去的。

段无秋忽然抬起头，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他口中念念有词，这人的幻术可以随时随地发动，饶是应雪晴已掌控天地万物，只有一件他无法控制。

他的心。

眼前骤然失去了一切颜色，冰凌、柳树、破碎的冰湖，都不变得模糊不清，而出现在应雪晴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的竹林，竹林的边缘水墨一般化开，溶入现实的景物中，对于幻境的出现，这次他们早有准备，影响不到应雪晴，他只消一挥手便能拂去。

这里是夜晚静谧的终南府，海浪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回响在耳边，他曾经在这个幻境里遇到过少年的赵兰辞。

穿着弟子服饰的赵兰辞靠在一棵粗大的竹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像是发现他的踪迹，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故技重施。幻修偏爱用这些迷惑人心的招数故弄玄虚，真火并起来，只要抓了修士本人，他们就没招了。应雪晴摇摇头，若是在平时，他还乐于陪赵兰辞玩一玩，可是现在不行，他有些恼怒。

应雪晴向前踏了一步，走进幽蓝竹林中，伸手过去便要把赵兰辞点醒，忽然从黑暗里伸出另一只手，看不清脸，揽住那个蓝衣少年的肩膀。

“宝贝，等很久了吗……”低沉的说话声音从“赵兰辞”背后的阴影里传出来，伴随着衣料窸窣，那只肮脏的手抚上了“赵兰辞”的脸颊。

“白天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会不会自己做准备……还是说一会让我帮你，去弟子宿舍，我那是单间，或者……你喜欢就在这？”那个幻境中的路人在竹叶森森的暗影中露出半张脸，昏暗的月光照亮他飞扬的长眉与耳上的络子，那竟然是段无秋自己的脸，还抬起眼睛挑衅般地看着幻境之外的应雪晴，而那个虚假的“赵兰辞”靠在他肩上，一言不发，像一只依偎的鸟雀。

在看清听清那一幕的刹那，应雪晴的眉心甚至出现了淡淡的红痕，不苟言笑的脸上，额头隐约可见青筋，脸颊侧的墨色长发无风自舞，他手中的拂尘陡然生长，像无数条捕猎的银蛇一样伸进那幻境里，琴弦似地绞住假段无秋的身子，把肉身勒得从丝线的缝里溢出来，血肉在竹林里横飞四溅，甚至溅射到“赵兰辞”的脸上，木然的幻境人偶只是呆呆地望着，还维持着恭敬的乖顺姿态。

也就是这一下令冰凌的攻击停止了一瞬，但对于神战而言，一瞬也足以定胜负。

“雪……”赵兰辞一步没追上，竟被段无秋挣开，他现在是一个人单挑，他的藤蔓延伸更急，柳叶飞刀呈漩涡状袭向段无秋，片片飞叶割破他的手掌衣袍也浑然不觉，更多的雨落下来，冰快速地化成水再重新凝结，建起屋舍的泥土塌陷，木回廊中甚至冒出青苔，可是顷刻之间又被冻死，这里的天象已然走向混乱。

赵兰辞只好一个飞身，袖中抽出一根最长最韧的柳枝，在掌心中缠了几圈，全身的神力凝于掌中，砰地一声，击中段无秋的胸膛。同时，那根柳枝绕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圈，穿过院中那颗老柳树，他另一只手抓住柳枝另一头死命地勒住，掌心被勒出一道血痕，赵兰辞自己都发觉不了，血液使得他的法力更盛，以金泉坊为圆心，四周的屋舍皆漾起一圈金色的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