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稍作停顿便平稳地驶出,在平坦的大道上自由驰骋,稳当当的,鲜少颠簸。
顾自逸从身侧翻出一盒橄榄脯,取出一块指尖捏住两端强行“分尸”后塞了半块到嘴里,边抿着嚼他边抬眼把垂眸静坐的柏安打量着。
橄榄脯入肚,他即刻说道:“你看我一眼。”
正陷入不知道哪块情绪海里的柏安眉心极轻地皱了下,他睁眼,利落的眼刀便扫向顾自逸。
他本以为这位小少爷又要说一句“别这么凶”之类的话来让他把眼神放柔和些,甚至他都做好准备牵强地勾勾嘴唇把一抹这位小少爷似乎很喜欢的所谓微笑给勾出来,却见顾自逸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柏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往后仰了些许,温度不高的眼神飞了过去:“笑什么?”
顾自逸摆了摆手,目不转睛地就锁着柏安的眼,看时手指将橄榄脯慢慢推进唇间咬住——那目光倒不谈有多大的侵略性,相反真诚如山泉、清澈见底,跟只初来世间诸般好奇的猫似的。
柏安微挑眉梢,坦荡地回视着,视着视着他上半身往前倾靠了些,与他拉近一大截距离后冷声道:“还要看多久?”
“……咳。”
顾自逸差点让块小橄榄脯噎住,偏过头呛咳了两声后忽而脸颊飞出薄红,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有多不合时宜,忙退了些许,说道:“对不住。”
柏安缓缓往后靠回先前的位置,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
顾自逸手指刮去嘴角的小块糖渍,说道:“我方才遇到个奇怪的人,明明素不相识,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带着些莫名其妙,不适里带着些恐怖。”
“嗯。”柏安有注意到这点,从那人走进店里时便注意到了,但不太认同这个“恐怖”,于是他印证似的简短形容了下:“对桌短褐衣的中年男人,额中三道深纹脸侧一条新痕那位?”
顾自逸迅速地“嗯”了声,稍显讶然:“你注意到了?”
半截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柏安微顿:“……小少爷眼光挺挑。”
顾自逸惊得橄榄脯都没嚼巴了,偏了偏脑袋:“啊?”
柏安轻轻说道:“同样场景下,那位重乐的视线,你便不怕了?”
“……啊,”顾自逸下意识出口的反驳停顿了两下,他试图回想起那天匆匆的一瞥,回忆到大概他捧住自己的脸颊微微歪头:“没有吧……那我也不怕你啊。”
往他眼尾扫了扫,柏安面无表情地把他看着:“那你哭?”
顾自逸清了清嗓子,想快些绕过这个话题般地说道:“不是一回事。我是在想,为何我看那个人的时候,会感受他眼里的疏远的空洞……我曾以为人与鬼相隔阴阳,若是相遇相视便该是那番空洞,但……实际我却能感受到你眼神里,嗯,反正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柏安静静看着他,沉默片刻哼笑出一声:“感觉啊。”
顾自逸点了点头,不予否认:“是。”
“害怕就躲,”柏安后半句说得有些像自言自语,声音很轻:“感觉偶尔挺准也挺好的。”
“我自是知道。”顾自逸留意到他稍垂落下去的目光,朝他探了探:“而且雪藕武功高强,威胁不大……你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找不到想找的东西会怎样?”
柏安掀起眼皮。
顾自逸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就……你不是要找一口棺材?”
柏安目光微沉:“你的保证呢?”
顾自逸默了默,那晚他为了给柏安一些安全感,曾随口说过保证不再追问棺材一事。
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勾了勾嘴唇,往前凑去时晃了晃左手手腕上的耀光绫,眉眼中像有活络的星子闪烁微光,他笑道:“嗯哼?”
柏安瞥向他被缠着的细腕,喉头轻滚。
“跟我说说呗,”顾自逸眨了眨眼:“哪怕一小点线索,冰桃都能顺藤摸出正确的那只瓜来。”
柏安垂下头去,他扫着小木桌上余下的大盒橄榄脯,盒框上残留的碎渍让他眉心皱了皱,他指尖轻动,想捻碎那些残渣时又默默收了回来。
一直等盒上落了只手,顾自逸曲指叩在木盒上说了句:“那我用个秘密跟你交换,好吧?”
柏安眉梢隐秘地挑了下,抬眼望着他微勾的嘴角,半晌后嘴唇微动:“好。”
顾自逸说完像是有些后悔,但触及到柏安毫不分离的视线,他又咬了下下唇,手指打在耀光绫上,迟钝两息后他闭上眼勾住一角往外扯开。
细薄光鲜的红绫如层层厚浪凌空翻滚起轻微的弧度,而后飞散到他手心攥住。
与此同时,顾自逸的左手那截细瘦的手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他肤色白皙,就像寒冬飘散的雪团冰清玉洁,皓腕一截,青色血管只相隔薄薄一层皮肤极其明透。
而在这纯洁无暇里,腕背靠边处的凸起边,却赫然明艳着大片玫红——不太规整的图形,像胡乱散开的星辰点子,一点子像心,一点子像圆……一二三四五六,数着相连倒令人无端想起天幕上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