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曾说:信怀做的是砍柴的活,力气应该不小。她陪在黄姑的衣冠冢旁,却不料莽撞行事的小乙还是丁闯来,就方才那个陡坡,不慎一脚损毁了这堆土……我想自五年前起黄姑与信怀便是彼此的唯一,信怀会为了报杀母之仇杀死无极,或者至少是唤鹫杀死无极,那她不可能在生命垂危之际,眼睁睁看着外人破坏娘亲的衣冠冢而去赋予他们失足或是不小心的免责心理,所以她动手了……鹫回来时把一堆生肉塞进她口中,最终却无济于事,信怀还是死了……”
“猜得不错!”
身后忽地冒出一声,顾自逸惊得往旁边闪开一大步,还提心吊胆地避开了那个小土包,抬头就见钟策站在陡坡之上,笑得莫名瘆人。
他余光瞄了眼柏安,莫名有些心虚:“……钟院生?”
钟策笑着从陡坡上遛下来:“顾小公子。”
顾自逸退开半步给他让出落脚处,试探性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如果这一脚’的时候,”钟策蛮稳重的,即使前倾惯性极强,他手掌擦地、精准让自己停在土包前的方寸之地,起身搓掉手心的泥:“想喊但没忍心扰乱你思绪,吓到你了?”
顾自逸顿时宽下心来,得亏自己没边说边问柏安,不然那场面就说不清楚了,他舒心应道:“没。”
钟策实际是贴着柏安的肩头而立的,但他毫无知觉,只是兀自说道:“我找钱勤他老人家确认过:那罐净水确实有毒,这个细节用处还蛮大的,你心挺细。”
顾自逸眼睁睁看着柏安颇为嫌弃地错开一步,还不过瘾似的直接腾空踩在钟策肩头负手而立,那表情冷得像块冰,顿时绷不住地笑出声来,着急找补说道:“是吗?”
“是啊,有什么好笑的。”钟策伸手指了指小土包,问道:“你所谓的女鬼就是那只鹫,来源便是信怀能驯鹫杀人吗?”
顾自逸轻轻摇头:“鹫啼,它的啼鸣太像人了……不然不会传出女鬼夜半而歌,所以我猜它必然是与人相伴、且很通人性。”
“有道理。”钟策叹出一口气,笑道:“你想事情的角度是挺不一般的。”
顾自逸以为他又要“咒骂”自己一句邪门玩意,便有些应激地哼声:“嗯?”
钟策耸耸肩:“若是我来想,我只会觉得这只鸟……鹫在狂叫,正常动物哇呀行为;若是狂花看来,就是一只鹫在朝她示威,暴力动物竞争行为……”
顾自逸埋头笑了笑,“或许吧。”
后半夜的月光凄静得多,天边星辰忽明忽暗,在它们的调皮呲眼中薄薄的那层纤云飘飘荡荡,有意识地遮盖漆黑、迎接黎明的曙光。
顾自逸和钟策相对而坐,柏安“高处不胜寒”地自别人肩头下落,寻找熟悉气息地到顾自逸身旁打坐。
钟策在静默里叹出一声:“万物有情,不止于鹫吧。”
顾自逸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的:“我在茶馆听过一曲,其中末尾几句是:‘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若是没有信怀,我想黄姑便是这般吧;若是没有鹫,我想信怀或许也是那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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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策连夜飞奔回来,前前后后连证物带逻辑地一并整理成册后,交由钱勤,钱勤“嚯”了一声,怒赞:“颇有我当年风范啊。”
“……”钟策嘴角一抽:“好汉不提当年勇,钱大侠。”
半时辰后院生集体集结在暂租住的那间庭院院中,排成排等待渡云寺和尚的到达。
叶晴捧着脸哑声道:“这样的吗?”
“我在刘娘那看过黄姑和信怀姑娘的画像,虽不说生得国色天香,可眉眼间那种纯秀也是美极……怎么美好的总不留在人间,偏偏还比某些腌臜早走那么多年!”
“我可怜的信怀妹妹……日后我定开间狂花花舍,让普天之下所有娇花生出锋芒与刺根!……呜呜呜娇软那面留于我便是……”
“怎么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了,感觉查了半天和没查没什么区别。”
钟策打断他:“有区别。真相昭白,死者方能安息。”
他话落,院外忽地掀出一阵嘶鸣——院墙之上,鹫爪紧抓墙台而立,它大概率是不小心掉进井坑里还顺带洗了个身子,那股恶臭式微,小小的脑袋左右甩了甩,安静立在那里注视着院中的白布。
“那只鹫来了!”
顾自逸偏头看去,只见那只鹫利喙长张,轻轻嘶了声什么,他朝柏安说道:“我总觉得,它身上有信怀的影子。”
柏安没急着应他,沉默些许后说道:“未散且执着的灵魂尾影罢了。”
顾自逸轻轻的:“这样啊。”
住持携几位和尚执经而来,于前庄严立住,两息后繁复的佛家之语嗡嗡而出。
“……愿佛力加被,令逝者早登极乐。”
话落,墙角伏立的鹫打翅腾空,它那双鼓鼓的圆眼缓慢地眨着,良久爪子松力,它轻盈地飞远了。
淮山山名由山脚人家而取,由“怀”化出“淮”,寓意生怀——这座平实的大山坐落于天地之间,生灵不息,直至一曲鹫鸣响彻山谷,翻出生生白骨。
白骨之下,是黄信怀努力摆脱蒋信怀与杨信怀的长久挣扎。
天光倾泻而下,淮山山边泛出白金色。清风吹佛秋意正浓,脱绿泛黄的草树正迎着阳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