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中每年还会有很多学生去参加数竞赛,许知霖想着牧新大概也会去,但在学校公众号上的名单里没看到。
他确认了好几遍,那些名字都快背熟,确实没有“牧新”。
许知霖后来搬进了一处偏僻的老小区,那里到处都充斥着被时代淘汰的气息,但便宜。
邻居很少,但许知霖眼熟的只有一楼转角腿脚不好的老奶奶,因为她话实在太多了,拉着谁都能说。
有天她指着一边门洞边只剩一小块灰粉色的纸,说,许知霖住的那间房楼上出过命案。
那块纸是对联,许知霖楼上以前那家人每年都会贴,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了,现在只剩看不出什么的残骸。
楼上原本有个疯癫的女人,带了两个长相相似但性格完全不同的小孩。
有天黄昏,来了个拖着斧头的男人,不多时他们就听见楼上的砸门声,没有人敢出声,只能闭紧房门。
天黑的时候,警车鸣笛声吵乱了这里,那个平日里戴着眼镜,笑容和煦的男生被带走。
领居们了解到,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于是开始说人不可貌相。
没几天,和那个男孩长相相似的女孩出现,一个人沉默着搬走了。
许知霖问,那家人叫什么。
老奶奶想了想,说知道。
明宇,明歌。
许知霖觉得眼熟,这两个名字充满着绝对的朝气,可惜命运似乎并不那样。
雨季来临,许知霖接到了许久不见的秦桓的电话。
秦桓之前去其他城市做生意但是被骗了,现在又换了地方,好像是越来越好。
秦桓的好消息让许知霖开心了一点,他站在桥边,躲在伞下,在雨声里说恭喜。
忽然,他看见桥下晃动的编织袋,一个人忽然躺了下来。
许知霖还是有些好奇心,他走过去看,认出了那个躺在编织袋上,从下而上懵懂望向他的人。
许知霖曾有个邻居,营养不良小小一个的男生,许知霖没事的时候会去帮他做点事。
不过很快,男生离开了,走之前他说,他到可以打工的年纪了,想去外省的工厂看看。
朝旭,一个带着希望的名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终于亮了点。
而现在,许知霖看见的是一个一边眼睛缺失,断了手脚的乞丐,他旁边还放着没有“收入”的盆。
许知霖又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残忍,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痛哭流涕。
许知霖疲惫之余开始后悔之前的选择,他试图朝着那个叫牧新的人走近,即使对方根本不认识他。
许素洁希望他读书,他看到的那个很优秀的人,好像也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才能再见到。
许知霖觉得自己天赋为零,能做的也只有再花一点时间。
工作的时候他笨拙地去考试,写完本科的论文时,许知霖感觉也许还是有转机的。
他孑然一身不知道还能继续做什么,后来又选择去考研。
第一次没上线,工作也出问题被辞退,一切又落回谷底。
许知霖回朝华巷看了眼,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巷口有家乐器行。
余晖毫不吝啬地投在橱窗上,店内全是金色。
许知霖看着里面精致的乐器,想象着什么样的人会把它们带回家。
牧新应该会吧,他们那样的人好像天生和这些乐器适配。
许知霖第一次进了这种平时不会注意的店,在里面听了几分钟音乐,店主告诉他说,那首歌的中文译名是“暮色回响”。
好像什么在终结,什么又醒了。
许知霖买不起那个播放音乐的八音盒,店主说,可以赊账,甚至欠条都不需要。
许知霖欲言又止,收下了。
二十七岁,他又去考试,想着最后一次好了,反正想见的人也不太可能见到。
他做好了迎接结果的准备,也重启了搁置的死亡计划。
考完他照例去一中门口转了几圈,光荣榜每年都会加上新人,但牧新一直在。
许知霖经常来,一直没换过的门卫早就认识他,允许他悄悄进学校。
如今许知霖已经不能在互联网上搜索到任何关于牧新的新消息了,他就像销声匿迹,无人在意。
天不凑巧地下起雨,许知霖用手按了按玻璃挡板,对照片里的人说了再见。
转身前,他注意到身后突然有了人。
许知霖习以为常,毕竟又快到考试季,有人来观察学校再平常不过。
转过身,许知霖整个人愣住。
那是一个,穿着旧西装,神色疲惫的年轻人。
一点也不像任何人,但许知霖知道他叫牧新。
他经常要“路过”这边,还有的另一个念想就是亲眼看看这个人。
“你带伞了吗?”牧新忽然问他。
许知霖大脑太迟钝了,还没想好如何体面地开口,牧新就把伞塞给他。
许知霖撑着伞追出去,心里太多的话要说,最后只喊了名字。
对方回头,视线穿过他在看什么,最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轻声答应。
许知霖低头看着伞,伞柄有些擦不掉的脏污,这是一把旧伞。
也许是看他在疑惑,牧新又说:“有机会的话,再还吧。”
许知霖一下被砸晕了,牧新刚刚是不是给他说,下次见面?
再抬头,大雨像一张幕布,看不到后面的人。
许知霖摩挲着伞柄,发现上面有一串很深的刻痕。
翻转一看,是歪歪扭扭的“牧新”两字,像那种幼稚的小孩在自己的私有物上刻下标记。
和穿西装的人不符合,但是是牧新的话,也可以。
最深的羁绊好像就始于那个狼狈雨天中狼狈的赠予。
许知霖连日来下着雨的心情在这个暴雨天放晴。
许知霖意外地收到复试通知,他这次准备得很完美,即使阴雨连连。
去学校的路上,他站在马路对面,又想起数年前许素洁沾着血污的脸。
他摇摇头,走下人行道,耳边一片嘈杂。
整个人都要昏厥的时候,许知霖爬出人群,看向地铁口。
撑着伞的男人出现,他在打电话,往这边看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最后烦躁地挂断,离开了。
许知霖没由来地泄气。
再睁开眼睛,他站在一间教室里,周围全是稚气的脸。
“明天让你家长来。”老师说。
许知霖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重新发芽了。
即使他总会有一种,一切都是幻觉的认知。
他迷茫地过了很多年,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路,许素洁没再生气过。
他注意着周围每个人,并没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幻觉,所以还是会刻意拉开距离,害怕什么重演。
中考之前,老师说他可以考一中,许知霖本身也没有犹豫过这件事。
可惜他并不知道牧新到底是哪个班级,高一远远看见过几次也没上去搭话。因为许知霖真的发现,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许知霖沉下心,想着就这样也挺好,所有人都过得很好。
分班考结束那天,许知霖最后一个出考场,因为牧新也在那间教室,他可以多欣赏一会儿那人玩闹的背影,想着自己还有多久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许知霖总觉得还不够,因为牧新太难企及了。
高二开学,许知霖去得不早不晚。
看到牧新时,许知霖的惊喜溢于言表——这算什么,奖励吗?
可惜还是开不了口,牧新只开学一场小测后问过他一道题。
许知霖僵硬地解答完,想着下次要有个好印象,第二天却没看到人。
牧新出车祸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知霖整个人是崩溃的。
他觉得世界又开始崩塌。“车祸”对于他来说,有太多不可说的痛苦,现在似乎影响到其他人了。
十月,牧新回学校,一切都变了。
许知霖迫切地看着他,想问一句“还好吗”,牧新却叫他的名字,说,要和他做同桌。
许知霖压抑着躁动的心情,冷静地同意了。
许知霖一直知道,许素洁给他取这个名字是祝愿,但他曾经也不止一次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总是雨天。
牧新却说,他们见面那天连日的阴雨已经停了,那天艳阳高照。
空山新雨后,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