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乐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中,正当他不断挣扎时,一股乌木沉香破开迷雾,将他温柔地包裹起来,拉着他一点点抽离了无尽的深渊。
他蓦然睁眼,天已大亮。
江怀乐揉了揉太阳穴。
脑中昏昏沉沉,他在床上静坐许久,才逐渐恢复清明。
江怀乐推开房门,正瞧见当值的高城。
“高大哥,王爷在吗?”
“今日不上朝,王爷一早便去了书房。”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江怀乐便揣着油布包好的白绢朝书房而去。
“跃渊。”江怀乐敲了敲房门。
“吱呀”一声,齐烨梁亲自打开房门,引着江怀乐进来。
“用早膳了么?”齐烨梁问。
“没事,我不饿。”江怀乐拆开油布包,将白绢取了出来:“这是昨日彩屏交给我的,是我母亲的遗物。”
齐烨梁接过,没立即打开,反而回头让守在外面的侍女传早膳。
江怀乐急着让齐烨梁看白绢:“早膳过会儿再用无妨。”
“你一边吃,我一边看。”齐烨梁没顺着江怀乐,将他拉到桌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昨晚替你准备的甜汤也未用多少。你自己就是大夫,难道不知饿过了对身体有害?”
江怀乐还想反驳,肚子却不配合地叫唤了一声。证据确凿,无奈,他只好老老实实坐好。
早膳两碟点心,一碗热粥,分量不多却很精致。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江怀乐顿觉腹中空空,他夹起一个玲珑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薄而软糯,肉馅爽滑可口。江怀乐忽而觉得先用早膳的提议确实在理。
齐烨梁瞧着青年吃完玲珑包后终于舒展的眉眼,暗自一笑,小心摊开何巧柔留下的白绢。
“依彩屏所言,母亲……无意中看到了江家与仇家往来的账目,她自知难以隐瞒,提前将这记载了账目的白绢给了彩屏,并安排她藏匿市间,以谋后路。”江怀乐填饱肚子,解释道。
齐烨梁由衷赞道:“令堂在如此困境下,仍能尽己所能,保存下这份账目,退可保你与江姑娘平安,进可报欺压身死之仇,当真有勇有谋。”
“母亲一向如此。”江怀乐露出怀念的笑容:“她初见如翠玉,实则是磐石。”、
齐烨梁担心引起江怀乐的哀思,转而取出之前的密报,仔细核对:“这份账目的确证实了我的猜测,乔六乔英查出的那些货款亏空每一笔能在这份账目里找到对应的佐证,如此一来,便能坐实江家与仇家暗中存在银钱往来。”
江怀乐接道:“所以,此事一开始是源于江光霁与仇飞鹏的相交。两边的话事人,江文鸿与仇飞荣因此有了来往。仇飞荣是国子监司业,他身负重振仇家荣光的重责,便想到利用职责之便,通过科举,暗中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而笼络人心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金钱。仇家乃四大世家,一举一动想必备受瞩目,家产雄厚且身为商贾的江家便成了仇飞荣的不二之选。”
他嗤笑一声:“江文鸿早就存了让家中子弟入仕之心,面对仇飞荣递出的邀请,他求之不得。”江怀杨的面孔在脑中不断闪现,有了悟,也有自嘲:“难怪江文鸿那般重视江怀杨,甚至因为他恢复了对临陶分支的厚待。他与仇家的关系,虽说是彼此利用,但说到底,仇家才是掌握着主控权的一方。江家虽富,却并非不可替代。江文鸿想方设法也要保证江怀杨在两家维系合作时,让江怀杨在仇家的帮助下顺利入仕。姐姐的婚姻,母亲的死,甚至是刚来京城的我,一切都是他江文鸿野心的棋子。”
齐烨梁将何巧柔的遗物收好,安慰道:“贪欲过重,必遭反噬。此次春闱,便是仇家兑现对江文鸿承诺的时候。你看,这报应,很快便要到了。”
“是了,”江怀乐眨了眨眼:“所以你那日才对我说,兄弟相逢,乃是喜事。你在那时便已经有成算了?”
齐烨梁一笑,并不否认。
许是昨夜曾受噩梦侵扰,江怀乐有些丧气。他软下身体,半趴在桌上,叹息道:“母亲身处险境,仍能留下绢书,替我们姐弟二人筹谋。而我身为人子,在临陶时唯唯诺诺,只想着忍气吞声,若非遇见你,林盈此时恐怕还在临陶江府耀武扬威。后来到了京城,又是因为你,我才能从卓风彦处脱身,查明母亲之死的真相,进而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一丝苦笑爬上嘴角,江怀乐举起手掌,盯着手心的掌纹:“空有异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真真无能至极。”
“谁说你什么也改变不了?”齐烨梁听不得江怀乐这般贬低自身,他挪了挪方凳,强行进入青年的视线:“你说这些结果是因为我,可你莫忘了,若非你当初在卢河边救了我,又怎会有后面的这一切?我与你之间,你才是那个的‘因’。林盈也好,令堂之仇也罢,如今的结果,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
“……”
大约是因为摄政王的语气太过理直气壮,江怀乐都快要被他说服了。
忽然间,他很想握住对方的手。
他活了二十一年,除了母亲与姐姐,他只在齐烨梁一人身上感受过可以随意放纵的安心。
在他混沌度日的时候,他点醒了他;在他困于仇恨时,他又及时出现帮衬他;甚至在他低落自怨时,他还在开解安抚他。
明明,这男人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摄政王,就算要报答救命之恩也有很多种方法,根本不必做到今日这一步。哪怕男人说着希望他帮忙缓解顽疾,可自重逢到现在,江怀乐自认男人为自己所做的,比起他要多上太多。
手臂微微向前,江怀乐却又及时收了回来。
——好险,差点就冒犯了人家。男人眼下顽疾并未发作,他并没有触碰男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