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风彦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他并非不谙世事,何况齐烨梁已经用最直接的行动挑明了答案。他势在必得的佳人安静地待在齐烨梁怀中,和面对自己时的抗拒天差地别。两个人哪怕并未交谈,四周也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层,排斥妄想进入的入侵者。
卓风彦在瞧见两人亲吻的一瞬间,差点想冲过去将两人分开,可这种冲动很快被理智碾成碎片。
眼前的男人,是大璋的摄政王。
别说齐烨梁与江怀乐是这般亲密的关系,就算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只要齐烨梁开口,卓风彦再惦记也只能放人。
刚才面对江怀乐时的自信与骄傲此刻调转了剑尖,无声落下。只是这一次,他才是那个被权力踩在脚底的蝼蚁。
卓风彦弯下腰,涩声道:“……是我冒犯了,还请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不敬之罪。”
齐烨梁此刻顾不上卓风彦,他挥了挥手:“滚。”
卓风彦扶着伤势不轻的腰,踉跄转身,从齐烨梁出现后一直晃神的江怀乐猛然惊醒,高声喝止:“等一下!我姐姐呢?”
齐烨梁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江怀乐急道:“卓家以我姐姐江颜为饵,诱我出来。姐姐如今还在他们手里。”
齐烨梁侧首,对跟在不远处的乔六使了个眼色,乔六会意,立刻纵身上前,铁掌按住卓风彦的肩膀,半强迫地拖着他离开。
偌大的花园内只剩下齐烨梁与江怀乐两个人。
江怀乐不说话,花园内一时间只剩下轻盈的风声。
须臾,齐烨梁先动了。他松开青年,转而轻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你姐姐会没事的。乔六跟在我身边多年,卓府上下都认识他。他会找到你姐姐,把她平安送回家。”
江怀乐点了点头,许久后才“嗯”了一声。
随着男人的开口,江怀乐漂浮在半空的实感终于落地。看卓风彦那不甘心却又不敢违逆的样子,便知男人话语的分量。有他一句话,卓家不可能不放人。
江颜转危为安,江怀乐好歹松了口气。但精神一松懈,所有的感知便都聚集在与男人的重逢上。
翻滚的情绪之海几经风浪,逐渐恢复了平静,但更多的思绪却藏匿于海面之下,暗潮汹涌。
江怀乐决意来京城后,想过自己会面临众多意外与困难,唯独没想过会再一次遇见眼前之人。
他偶尔也会想起那段养伤的日子,但无论对男人,还是对他,临陶的药铺都只是一段插曲罢了。
南城镇,萍水相逢,他救过他,他也给了他重生的契机,这段关系本该终结于长亭,不是么?
男人的身份不一般,他早就猜到。可再如何猜测,他也不会往那一人之下的位置上猜。
他与男人眼下靠得这般近,这样的情形不是没有过,可对方不再是临陶郊外药铺里的伤患,而是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男人刚才看到了多少?
为什么要出声救他?
数不清的问询临到嘴边,最后却化作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江怀乐就尴尬地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或许真是被卓风彦与江家叔侄气昏头了,不然怎会问出如此蠢笨的问题。
果然,齐烨梁轻笑:“此处是卓府,卓风彦的生辰宴,你是因何而来,我便为何在这里。”
“哦。”
江怀乐低低应了一声,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可两人这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江怀乐深吸一口气,豁然抬眸,直视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英俊脸庞:“司跃渊……”
想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江怀乐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嘲讽。不是对男人,是对他自己。
他还喊他“司跃渊”。
可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大璋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姓齐名烨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根本不是什么司跃渊。
临陶十数日果然是一汪水镜,看似清晰,却皆是虚妄。
齐烨梁捕捉到了青年眼中流逝的嘲弄,他唇边的笑意淡去,认真道:“抱歉。”
抱歉?
江怀乐撇开眼:“王爷身居高位,隐瞒身份实属寻常。我并未放在心上,王爷不必介怀。”
齐烨梁叹了口气。
“王爷”都叫上了,还说没放在心上。
“其实当时我所说的也不全是谎言。”齐烨梁低声道:“至少……我的名字是真的。”
江怀乐心头闷闷的:“王爷是觉得我孤陋寡闻,连摄政王的名讳都不知道?”
齐烨梁失笑:“怎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齐烨梁’是我的本名,但‘跃渊’是我的字。”他停顿了一会儿,道:“虽说如今没几个人会这般称呼我,但在这一点上,我的确不算骗你。”
堵在江怀乐心尖上的那口气忽然间散开了。
微光浸染,拨云见日,细雨骤停,唯剩天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江怀乐替自己辩解:“我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摄政王南下乃是为了边境甘南之乱,事关国本,你既然选择了隐瞒,必定有你的顾虑。”
齐烨梁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我却没对你坦诚是事实。”
江怀乐抿了抿唇:“刚才你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
自两人独处,双方都下意识地回避了刚才那个匆忙的亲吻。眼下江怀乐主动提及,齐烨梁自不能避而不谈。
一向果决的摄政王忽然有些心虚。
难道要他说,适才他被对方的香气冲昏了头脑,不及多思便鲁莽行事?
可哪怕是为了替青年解围,他坦诚两人相识便好,并非需要做到如此亲密的地步。
说到底,他就是轻薄了人家。
齐烨梁轻咳了一声:“适才……是我冒犯了。”
江怀乐轻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上面似乎还留有对方的唇上的余温。
他是真的不擅长面对这些事。
怪齐烨梁?
人家是为了救他,看,那卓家公子丝毫不敢辩驳,直接逃了。
不怪么?
抛开临陶那一次不谈,两人意外重逢,话还没说上一句,竟然又……而且还是在两人神智尚算清醒的情况下。
何况,他与堂堂摄政王站在卓府的后花园谈论亲密之事,本身就说不出的怪异。
许久,江怀乐才低声道:“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花丛间偶有虫鸣,远处时不时传来宴请的喧嚣,只有两人周围,宁静无声。
江怀乐不习惯地挪动脚步,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片令他不安的氛围。蓦地,从街边驶过的黑金马车闯入脑海,江怀乐想起了,原来在双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在京城见过一面。
江怀乐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道:“算起来,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所以现在是我欠了你。”
“第二次?”齐烨梁回想半晌,却完全没有印象。
“嗯,第二次。”江怀乐道:“我刚至京城时,曾被周家公子和卓风彦二人堵在巷口,后来你的马车正好路过,他们歇了纷争,我才得以顺利脱身。”
“周家公子?是谁?”
江怀乐没想到齐烨梁的重点是这个,但他还是解释道:“户部尚书周家的公子,名唤周琦真。”
齐烨梁眉间微动,他没再追问,却把周琦真这名字记在了心中。
恰在此时,去办差事的乔六归来。有第三人在场,江怀乐终于自在了一些。他动了动手指,手心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
齐烨梁望向乔六:“事情办妥了?”
乔六道:“江姑娘就在后院,一切安好。她的衣服弄脏了,卓家安排婢女帮她换了一套,并未有其他举动。现下江姑娘已经坐车回仇府,我派了人跟在后面,保证江姑娘平安无事。”
江怀乐彻底放下心,他向乔六道谢:“麻烦乔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