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嘉霍然而起,厉声道:“放肆!摄政王对大璋有再造之功,天下皆知,便是……便是他已不幸离世,也容不得你肆意污蔑!”
陆家也属世家,但人才凋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远远不及四大家。陆琛虽娶了吕闻台的女儿,但仅凭吕家女婿一个头衔他是万万不敢公然弹劾。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的科考,陆琛出人意料,勇夺探花,并因着和皇帝年龄相仿,时不时会被皇帝召入宫中一叙,这才是陆琛愿意一搏的底气。
陆琛平日见到齐元嘉时,皇帝总是笑吟吟,偶尔身上还有着些许少年意气,他从未见过皇帝对他这般疾言厉色。可再亲和,齐元嘉也是九五之尊,陆琛被怒喝吓得后退半步,与吕闻台的深夜详谈立刻浮现在脑海,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
“以陛下之聪慧,既然看过刘大人呈上的奏折,想必早已发现收缴脏银的实际数量与甘南来信中的贿赂之数不符。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不翼而飞的那笔脏银到底去了何处?”
“……”齐元嘉的年轻俊朗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他心底知道,陆琛所言非虚。
只是他已密令刘魁暂且按下此事,那陆琛又是从何处得知?
陆琛追击:“大理寺卿范大人刚直不阿,心系陛下,已然查明这笔脏银的下落——”他故意停顿片刻,道:“那些脏银竟是全都进了摄政王府!”
齐元嘉默然半晌,问:“大理寺卿,陆琛此言可当真?”
大理寺卿,同时也是范家如今的当家人范守成缓步而出:“回陛下,陆御史所言确有其事。臣已在摄政王的别院中寻得这笔脏银,经查验,确实和晁靖所得脏银一模一样。”
范守成年过而立,看上去比初出茅庐的陆琛沉稳许多。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叙述了一个他所知晓的事实,说完就有缓缓回到臣子的队伍中,不再言语。
陆琛要的只是范守成的证词,对方语毕,他立刻道:“晁靖通敌甘南是事实,他虽属祝大将军麾下,但曾多次跟随摄政王上阵。他去安南之前,想必诸位大人中有不少人听过摄政王曾当众夸奖他有勇有谋,可堪重任。桩桩件件,足以证明晁靖与摄政王往来甚密。如今,他所得脏银竟出现在摄政王府别院,除了晁靖所赠,臣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何况前不久江南边境一战,本打得有来有回,摄政王一到,甘南军便立刻撤退。臣本以为是摄政王战功卓著,连甘南也有所耳闻,但结合脏银一事,这仗赢得却有些蹊跷。”
龙椅上的皇帝还未说话,一直跪在大殿上请罪的乔六骤然跳起,将一旁的陆琛吓了一跳。
乔六眼神锐利,指着陆琛喝道:“陆御史是想仅凭猜测便给大璋的一品亲王定罪么?!”
“乔侍卫,此话不妥。”吕闻台再次出声,表明了支援女婿:“刘大人给出了晁靖的罪证,范大人又证实了摄政王的确与脏银有关,陆御史一直都是凭证据说话,哪里是你说的‘猜测’?”
乔六哼了一声,怒气明晃晃地在眼中灼烧:“吕大人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王爷当年带着我们,从边境荒芜之地一路杀进京城,擒拿申氏反贼,复兴我大璋。如今王爷贵为摄政王,他有何理由收取甘南国的脏银?!”他吐出一口气,忽而讥笑:“哦,我倒是忘了,吕大人和吕家从头到尾都待在京城享福,申氏篡权时依附申氏,陛下登基又上赶着对陛下表忠心,自是没见过王爷奋勇杀敌的英姿。”
“你……!”吕闻台被乔六的大胆发言气得倒仰,但他好歹没忘今日的主要任务,勉强按捺住:“乔侍卫是摄政王心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但摄政王莫非只有你一个心腹?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会把所有的事都告知你?更何况,陆御史只是就事论事,提出了可疑之处,他何时断言摄政王与甘南国有私?”
“如此说来,吕大人和陆大人是一定要查上一查了?”
“清者自清。若摄政王当真与甘南和晁靖通敌一事无关,相信范大人和刘大人自会还他清白。还是说,乔侍卫当真知晓内情,连查也不敢查吗?!”
乔六回身,再度朝上方叩拜:“恳请陛下做主,王爷为了大璋才遭此劫难,万不该被同僚扣上如此恶名!”
吕闻台和陆琛不甘示弱:“陛下明鉴,时过境迁,人心难测,焉知摄政王是否还和攻入京城那日一样忠心?望陛下彻查摄政王与晁靖、甘南牵连一事,也好安臣等为国之心!”
皇帝扫过左侧的世家臣子们。虽无人出列继续发声,但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世家是一块铁板,吕闻台的立场,就是他们的立场。
他又看向柱国大将军祝临。
祝临满脸怒意,但他出身平西都护府,是实打实的平西一党,且不说他的身份需要避嫌,就算他站出来,他的说辞刑部和大理寺也不会轻易采纳。
无可奈何下,齐元嘉只好再次将目光投向右仆射王崇。
王崇知道皇帝正看着自己,他微一掂量,进言道:“吕大人与陆御史之言也未必没有道理。事关通敌重罪,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事实真相未查清之前,切不可妄言,甚至空口给人定罪。摄政王毕竟是大璋一等一的功臣,还是皇室,不能因为他离世就由着心怀不轨之人给他胡乱安上罪名。”
王崇在寒门出身的臣子中享有极高的声望,他一开口,寒门臣子们基本不会再有人多言。
齐元嘉闭上双眼。
他是皇帝,但在这一刻,他的臣子们只留给他一条道路。
跪着的乔六怒火中烧,目眦欲裂:“你们这是欲加之罪!王爷还在的时候,一个个都恨不得扑上来,王爷一不在,就想要墙倒众人推么?!”
“住口,乔六。”
忽然,带着威压的低沉之声传入太和宫大殿。
乔六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蓦然回头,刹那转怒为喜。
来者人未到,声先至,那声音在场之人都很熟悉,每一个字都狠狠敲打在他们心头。
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男人身形修长而挺拔,他身着黑金劲装,同色长刀悬在他腰际,外面的兽纹披风上还带着一丝寒意。
齐烨梁携带佩刀迈入大殿,挑眉环视四周:“刚才,是谁在说本王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