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因过白月,安娘子送来了些酥酪、奶茶。
正待晚上吃些,葛术虎也来了,携一瓮马奶酒。他大剌剌坐下,这气质纯然雄性,柔和又沉静,极稳定,如铁之坚,似玉之润。他边倒酒边说:“这酒是甜的,不醉人,四儿也尝一尝吧。”芳沅想,这可不就成“夫妻对饮”了?一面想,一面又红了脸,推辞道:“我不会喝酒——”葛术虎便又似动了什么心思,笑问:“‘交杯酒’要怎么喝?”“我不理你了。”芳沅转了身去,拿了一盘酥酪,小口咬着,“你这样坏,小心再挨打。”他不死心,又问:“我挨了我爹的打,你心疼吗?”她初时不理,他一再地问,便也只得转头应付道:“疼吗?”
“你若疼我,我便不疼了。”
她被他逗得一笑,两人又都坐近些。
葛术虎自饮一杯,又问:“我听说江南之酒,与漠北不同,用黄柑、樱桃来酿,清香不似酒。什么叫‘樱桃’呢?”芳沅说道:“这‘樱桃’便是一种红红圆圆的小果子,三月开花六月熟, ‘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我不爱生樱桃,嫌它酸。若是拿蜜拌了,再淋上青梅汁,小火一煎,做成蜜饯果子,那才好吃呢,又香又甜,这个就叫‘青梅琥珀樱桃煎’。美人红唇,也叫‘樱唇’呢。”葛术虎笑道:“我实想不出樱桃是何模样。”芳沅便说:“那总该见过珊瑚珠、玛瑙珠吧?它们就像樱桃。再不济,总见过蚊子!这蚊子吸饱了血,肚腹胀大,也似樱桃呢。所谓‘饱去樱桃重’呀——”葛术虎一想,又说:“必是你哄我了,蚊子哪能像樱桃呢。”倒了一盏马奶酒,色白如乳,劝道,“你也尝一口吧,不尝过马奶酒怎算来过我们蒙古呢?”
“那我浅酌一杯。”
一尝,果然酸甜,并无酒味。
两人谈天说地,说着说着又如羞涩,渐渐无话。葛术虎道:“我俩这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便算是夫妻了吧。”芳沅却说:“无媒无聘,算哪门子的夫妻呢。再说了,夫妻是要同房的——”“我还当你这呆姑娘不知道呢。”葛术虎笑说,“我们这便做夫妻。”他将她横抱,往内帐而去,又扒开了衣衫,连红抹胸也一气扯下,朝那胸前埋了头……“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她呵呵笑道:“不要咬我呀——好痛——”他先不出声,后又闷闷地哼,尝完便说:“还是再等一等,等我们成亲,等成亲……”
水天皆白,人如芥子一两粒。
那画舫中,完颜允中正自烹茶赏雪。
一个仆从上前递了他一张帖子,报道:“姑射上仙大摩登伽来谒。她说久闻王爷求仙问道,特制此长生之符。”完颜允中大笑道:“这真是‘东村里鸡生凤,南庄上马变牛’!区区肉眼凡胎,哪来什么长生之符呢!”将那黄符纸一展,正中一个飞扬的“权”字。他心下一凛,左右顾盼,默默将它揉了,又问:“大摩登伽现在何处?”
“还候在岸边呢。”
“请过来吧。”
天地涂白,两个随从引她而来,也似雪上墨点一般。这女子头戴莲花冠,素衫素裙,素袄素鞋,行在雪中,人亦如雪;朝座上的完颜允中拜了两拜,便自揭了面纱——
“美色置于前而心不动者,情必矫也。”她笑道,“孰谓妇人柔弱?一颦一笑,犹胜百万甲兵。”
是看他发痴,方出此言。
大摩登伽描了长眉、涂了唇,唇如宫墙红,此外再无妆饰。银盆脸,鼻高挺;一对双眼皮的深痕扫入蝉鬓。睥睨之下,犹如山鬼。细细一看,那衣襟上还别了一枝嫩绿的雪柳。虽已二十七八,芳华宛然。“姑射上仙”,绝代风采。完颜允中盯道:“你很美。”大摩登伽便笑说:“越王殿下,好色不如尊贤。智者借色伐人,愚者以色伐己。”他听了也笑道:“我弟弟说中了,你果是个倾国倾城的。只是,朝中贤者如我三弟(允晟),名者如我二弟(允恭),你为何不找他们,却找上我呢?”大摩登伽坐道:“‘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越王蛰伏朝中,急待能人相辅佐。”完颜允中将那火箸取来,拨挑着两三块银炭,茶香透出:“可我一心求长生,为政并非我意。”大摩登伽笑道:“越王殿下,‘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你看似无争,实有必争之心,否则岂会被我一字说动呢?我幼晓梅花易数,可为殿下卜上几卦,问一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