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没有遗漏这个可能性。
但还是痛的。
伤疤未愈,唯一明亮处,是她的眸光在跨区秘报的影像中一闪一闪。
她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最后丢下一句“南生朱雀,世事无缺。”后,连基本的告别和道谢都没有,就切断了对话。
如此打击,姜倾在养病时日,现实也近乎除了必要的交流,一个人沉默了整个恢复期。
病好初遇,她又自己一个人回到了白虎区的旧家中。
一个人都没有了。
合照不见,空留了蒙尘合照框。姜倾浮出了一点旧日的回忆,最多的,是母亲的笑和父亲的信。
沧海桑田转,母亲已故,父亲在朱雀,怕是恨不得她也“故”在战场上。
她一想到父亲,就浮出了一点嘲讽的、无奈的笑,眉毛都要跳起来。她收起合照框,把它放到一个抽屉的饿最深处。
好在,旧房屋无论如何,都对一个成年人回忆童年是温柔可亲的守护者。姜倾仰着面,坐倒在沙发的背靠上,不停地在摸受手上的一枚戒指。
是的,一枚戒指,很大的戒指,对指挥官来说近乎累赘的戒指。翡翠凝光,珠圆玉润,揣捏上去又冰又润。姜倾眼神并没有对着这枚戒指,而是近乎失焦地看着天花板的吊顶月灯出神。
这是因为白虎区为了招揽她,再加上,姜倾本就出身在白虎区,所以综合评定下来,他们给了这位朱雀犯领最好的回区待遇。他们派人把姜倾童年的住所作了翻新和装饰。月灯是姜倾点名要的,但她没有提起,这是她和沈坠兔朝夕相处时最常见到的家物。月灯名贵,随自然光调节亮度,于是夜如白昼温,白昼如夜柔。姜倾反复地摸戒指,捏戒指,戒指的翡翠就被她的手上了二次抛光,她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反复出现沈坠兔的脸。
静默的脸,微笑的脸,她的手靠摸到的脸,沈坠兔如无辜幼兽,瞳孔漆黑,神情专注,水汪汪的最中央就只有姜倾一个人的影子,嘴角的弧度再轻轻扬一下,像是刚刚偷吃完树上的什么果子,残留的红色的汁将嘴唇染上一层鲜艳的红。
茫然不觉,天然无罪,沈坠兔领拉着姜倾的手往下落。她抓她的手,她吻她的手,她让她的手触摸到她的纤细的脖子,姜倾拉光电弓的手,侧边的茧于是就有了阻碍。这阻碍让爱难一分,这阻碍让爱加一分。
姜倾闭上眼,近乎是要睡过去了。
眼前沈坠兔的脸就要活过来了。沈坠兔的心脏在跳,姜倾好像要被这种跳动踩到最软的陷土里,一身气力无处可用。沈坠兔的表情就好像自己已然要把心脏挖出来给姜倾看,全看姜倾是否领情般。她眨眼,不停地眨眼,望着姜倾,近乎央求着呢喃
“姜倾小姐雄才伟略,不如和我一起,为朱雀燃尽最后一滴血。”
话的尾音,沈坠兔骤然发难,张口咬向她的手。转吻为咬,人兽切形,姜倾浑身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息,宣告此次幻想的戛然而止。
她在沙发上坐直身子,低头看自己的翡翠戒。
蛇尾托,翡翠首,红线舌,绕指意。
如果是沈坠兔的话……姜倾看在这枚戒指的份上,原谅她打扰自己的休息。虽然远在千里外的朱雀区总席沈坠兔并不知道自己的犯了什么错,显然姜倾的原谅也是自说自话的。自己认定,自己原谅,自导自演,暗自神伤,就像以前沈坠兔总是自顾自认定姜倾犯了什么错一样,或者她做什么都是为了姜倾一样。姜倾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那个人。现在那个人不见了,无论是主动的抛弃还是被动的分离,她此刻的脸上都会在余生没有重逢的日子时刻有一抹焦躁无措的裂痕。
她现在特别想找什么东西说说话,就抬头对月灯说:“进入黑夜。”,随后将虎毯盖在身上,好像回到了凌烈的白虎区西北地,风也刮人,草也无边。她一个人在草上跑,和鹰与风跑,跑到见不到头的最边。她不敢笑,也不敢停下,若不降伏鹰,鹰就会啄了她的眼睛;若不和风走,她就再也上不了青云。
姜倾!
有人在喊她,姜倾回头,母亲!可是永远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姜倾,姜倾……温柔的呢喃,安全的,暖和的,夜晚的太阳,太阳的光影,沈坠兔又进到她的梦里。她一个人时在图书大厅中央面无表情的脸,对着篝火坐在轮椅上翻一本质感古老的书。
别说人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人哪怕对自己是否在梦里有所疑心,对待自己珍视之人与物,也难以逃脱心的约束与克制。姜倾走进她,她看到沈坠兔披散的黑色卷发,略微弯曲前倾的后背,专注于书本的眼睛,后背上的脖颈脆弱地一捏似乎就能碎。
姜倾咳嗽了一下,叹息着说:“别凑那么近,注意眼睛。”
沈坠兔转头,面无表情的脸张起一抹弦上的笑,像是等她握住弓柄,又像是等她踏入射程之内:“你来啦,你回家了。”
沈坠兔把书丢进火里,勾住她的脖子吻她。姜倾的世界于是卡顿了。什么触感都来不及留下,火又徒然将这一切烧碎,宣告着梦的终结和世界的重建。姜倾大汗淋漓地再次醒来,放弃了今晚安稳入睡的打算。朱雀之火,我的夜火。如果真的烧碎她的心,她的回忆,咬碎她的执念,她的梦魇,如果是沈坠兔的话——她认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