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文自那长夜行着,所见市坊皆无人,真是奇妙,这般感觉像是来了博物馆,她可以装作在现代,眼前不过是展厅,都是一座座大的模型,细节逼真,极具生活气息。
她陌生又好奇走着,也仿佛真的第一次来,直到看得有些疲了,才一定睛,闭了眼缓了酸涩,再睁时便又回了现在,百无聊赖走着。
夜真希望漫长些,这样走着的感觉很好,她还真没想好怎么面对明天。
可天光不等人,她得想法子了。
市坊正值深夜,巡逻府卫应是休息去了,现今最好找些隐蔽的地方,待明日坊门一开,便趁人多溜了出去。
想定主意,便找了破烂堆,离灰烬远些的,明日这里人定是很多,也不知李双良能不能用好此次机会,用得好了便是一举飞天。
唉,怎么面对那两人呢?
三人同行,朋友如此丧命,她此刻唯一有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便是能不能有种法术,在那火烧起来时,便给他们说一声,“没事儿,我没事儿,别担心,咱们明早再见!”
她不敢想象,另两人若有人如此,必是……
必是万念俱灰罢。
想了如此多,不知不觉便睡了,等醒时外面人声嗡嗡,人流走着,巧文一蒙眼,“……嗯,天亮了。”
外面人不少,可认得她的人却没有,她安心走着,这是坊内偏僻一道,往来人较为贫穷,前面便是当行,她拿耳环换了些钱,骑了驴,又买了沿路叫卖一老农的竹帽,便安心回家了。
走着走着别的倒还好,买包子时却耳朵一立,“昨日那衣肆被烧的女郎便是渐色裙巧娘子!”
呛了一口,巧文震惊望去。
被除了名,怎么办?
这,这李双良也太不计前情了,这招真是给她来了个大的!
可她没死啊!
巧文自醒来后虽惆怅,在那儿感怀人生,前路却不比从前,很是明了,还未有此刻之无措。
她塞了包子,干脆便立在门柱上看,“哎呦!你不知道她家衣裳那是真好看!”
“我家大郎书院便发了件学子服,那是真气派!”
这人一身短褐粗衣,吃着热汤,脚支着,唾沫星子很是激烈,这人哪懂什么衣裳,不过大郎争气,这小娘子也争气,他便也因大郎有这衣裳争了气。
前面人也不甘示弱,“那可不是!远远见过马车上的贵人,穿的那是……”
“渐色裙?”
“正是哩!真是好看极了!”
“还有那士林衫,听说是最新的!”一旁坐着吃酒的人插了一句。
“如此之人,可惜了。”一群人摇头。
“她奶奶的,下次见那高丽人必狠狠吐他吐沫!”一凶狠流氓也道。
巧文听着听着就笑了,咽了包子离开了。
谢谢啦,巧娘收到了。
这失了姓名也有好处哇,这般因巧娘的感怀又不知有多少。
一驴一晃悠,路过那还在修缮的宅邸,偶然一扫,也快完工了,可以住进去了。
渐渐,到了李双良宅邸,向两旁府役递过过所,便没细看也让过了,进了府,奇怪,静悄悄的,连侍女也不知去了何处。
很久,才听一声盘子掉落的破裂,她转头,正是一个女婢,“女郎?”
她惊喜走来,不敢置信,“你没事?他们说……”
话一顿,巧文疑惑,看着侍女不知她怎么不说了,可倏尔,看到她眼里另一个身影,就在她身后。
此下,连她也不动了。
侍女远去,许是通送他人,巧文想拦,可也说不出话,只见那人影消失。
风从后面来,带来一阵香火味,参杂着花香,一如往前,她看不到,可知那脚步一步步上前,终于,那身影落为实处,虚影变为现实。
像风一般拥住了。
“你回来了。”
很淡的一声,很轻柔很依恋的一声。
凉凉又温和的气息,很浓的清晨芳草味。
“……你……”
她刚想说些什么,一股清泪便流了下来,流入后颈,身后无声,只是很轻柔一个拥抱。
两头相抵,一个额头搭在另一人的发上。
静息,巧文转了身,抬头,看这流泪的人,上前抱住。
沉默无声。
可听怀抱呼声,那是一夜的风声,钟声,佛声。
和心声。
不久,仿佛听另一人的脚步,很慢很慢走近,近了,那泪又止不住了,手搭在两人身上,满是啜泣声。
一旁,李双良看着这一切,真不知如何说是好,良久,也一叹息,上前。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他走近,一低头,又转向坐榻,沉重一叹息,坐那儿了。
直到三人缓过了身,他才开口,“我……”
又是一眼,他爽利闭嘴,可又站起身来,满是踌躇,见着巧文要说不说,手一抬又一落。
可他还没说,身旁人便道了,“你这般人,一点良心也不顾,故人尸骨未冷,便拿其名做文章。”
薛枝道,李双良支支吾吾,薛枝拿了剑,扔了前去,只将他衣衫钉在案上,他坐榻上,衣衫便顺着剑意划开。
“人就在你面前,你说罢。”
“巧娘,我……”李双良看去,眼一下,再抬上,“我李双良确实对不住你,你那衣肆开不得了,我就是出一半利也会再给你开一家的。”
“唉。”空气中很轻的叹息,几不可闻。
是啊,人死了倒没大碍,可这衣肆该如何?
阴差阳错,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毁的。
千里功成,又毁于一旦。
哎,如何不叹息。
她抬头,见了二人。
一个人是泪眼模糊,一个一直看着她,眼神很轻,很定。
算了,这不还有两人么?
巧娘子走了,巧娘子衣肆不还在么,她笑笑,看向李双良,“这就全看你说了,李掌柜,毕竟我这损失可不小。”
李双良忙点头,也深叹一声,“唉。”
这事做的。
人未亡,人回了,可这边的气息仍是静静地,沉默地,无声地流动着,缠绕在每个人心头,怎能不叹息?
出了府门,看那各街之景,可还闻高丽张扬之音,可还见遥远北部那森森戒幕。
这伤疤,这长在每人身上的伤疤,落下了,要想好,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唉。”
夫子将手中案是拿了又放,笔提了,纸上墨染点点,不成样子,一次次起身,问,“那蜀地之人可到?”
总是一样的回答,“不比顺江而下,便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也要一日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