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停顿了一下,寒声道:“你不想她和我去北境,怕她回到北境后一去不归?”
萧方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正想着怎样开口,岑琛却已快速理清了思绪:“云襄节三州边军一调,北方势必空虚,有她在手,则可以牵制徐轸,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岑琛转过脸,寒声道:“你想做皇帝!”
萧方铎喉结滚动了一下,坦然道:“是又如何?我也是皇子,为何不能做皇帝?”
萧方铎面对他的质问一点也不避讳,直直的展露着从未显现的勃勃野心。
“我为什么不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你现在要去北境调边军,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魏续无能,云州的蒋明和刘盛都是旧相识,他们会鼎力助你,边军调到京城后,我们就有了与魏党,甚至崔党抗衡的实力,如此旁人煞费苦心也得不到的局势,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
岑琛彻底怔住了,他之前不是没有猜出萧方铎有这样的心思,也自然想到了他成功调边军进京后给他和萧方铎带来的优势,毕竟上京城谁人不知他和萧方铎是穿一条裤子的。
这种事两人虽心知肚明,但从未光明正大的提起过,今日他将野心彻底的展现出来,倒教岑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好半晌才道:“可我答应了慕之,要带她去北境骑马,她也说暂时不会回朔北……”
“那又能怎样?北境可以别日去,马可以他日再骑,可机会呢?”
萧方铎自说自答道:“稍纵即逝!”
他激动之下,眼尾也有些发红,喘息了几口,才又道:“这事发生在这种时候,你避之不及哪里还有往上撞的?小乾王若不借此事攀咬你还好,若是存心揪着你,就算有太后和魏党庇护,你能那么轻易脱身?”
“为今之计只有你装作无事,明日照常出发,其余的交给我!”
岑琛闭上了眼,喃喃道:“我知道,可……”
萧方铎苦口婆心劝道:“方钰年幼心性不稳,又有许王的挑唆,和太后彻底反目是早晚的事,许王狼子野心只要魏党和他斗得两败俱伤,再加上手里的边军,我们机会很大……”
他说道激动处竟直接按住上了岑琛的双肩。
“我若做了皇帝,你就是宰执,还记得姑丈和卢太傅当年想实现却未能实现的新政吗?若是我做了皇帝,我们就可以一起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海清何晏,流芳百世不好吗?”
“你会配享太庙,封妻荫子,还有姑丈,他在九泉之下都会以你为荣。”
“至于女人,你之后要多少有多少。”
岑琛扶住了额,神色、有些动容,他的理智告诉他,萧方铎现在的做法几乎是保全大势下的好的解决办法,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却是要抛下慕之。
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
当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闪过时,指尖却像聚了一团火一样,忽然跳出来烫了他一下,岑琛低头看了眼自己凝出了一层汗的指尖,那是昨夜她停留在他手上的温度,闭上眼,明媚的笑容似乎近在眼前。
岑琛额上也起了一层薄汗,脸上神情也有些痛苦,似乎是在挣扎着,萧方铎则在此时安静了下来,他本不是能言之人,方才那一番话也用了许多气力,话说清楚了,也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怎样抉择。
许久之后岑琛才道:“子初,我……”
萧方铎抬眼看向他,岑琛换了口气,说道:“你能保证她平安无虞吗?”
“我答应过母亲,要护她周全……”
“这个你不用担心”
萧方铎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缓了口气负手走到庭院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不用你出面也会有人去救她的,”
岑琛一怔:“谁?”
萧方铎回首:“你可知她为何会在吟月阁与小乾王发生冲突?”
岑琛面露不解,他试探道:“因为白蕊?”
萧方铎笑了一声:“你真当那个白蕊和慕之毫无关系?”
岑琛皱起了眉:“你是说这个白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不对……”
“她昨晚和我说,她从白蕊的口中得知她的阿姐已死,还和我说要同我去北境,这……怎么可能?”
萧方铎道:“若是不然,她何以会和小乾王起冲突?”
岑琛有些糊涂了:“就算那白蕊真是慕之一直要找的姐姐,可光凭她一个……如何能将人从小乾王手中救出?”
萧方铎简单道:“一句半句说不清,三年前,她流落街头,我出手救过她,恰巧知道小乾王同这个白蕊有旧,此次起因若是为她,自然也会因她而解,有她出面,慕之会安然无恙的。”
岑琛迟疑道:“你此话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
萧方铎道:“最迟明晚,她必然会被放出来。”
“明晚?”
岑琛心中一阵落寞。
“明晚我已经在去北境的路上了。”
“你不要急,有白蕊在她一定会在上京,什么话你可以回来说,再者你也可以写信,”
萧方铎望向他,笑道:“上京有我在,你怕什么?”
***
萧方铎回到王府的汀春居已是后半夜。
折腾了一晚上,周围跟着的几个护卫都是人困马乏,汪春脸上也是难掩倦色,他一直小心的跟在身后,本以为就此已无事端,伺候他家殿下休息就好了,然而萧方铎刚踏进汀春居的门槛,却忽然顿了一下,片刻后他问道:“她还在外面站着吗?”
汪春闻得这一句不禁楞了一下,一旁的冷枫接道:“是,一直在等在东边的角门,一步都没离开过。”
萧方铎顿了须臾,无声的笑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冷枫道:“已经快四更天了。”
萧方铎点点头:“差不多了,”
他回过身,对冷枫道:“替我带句话给她。”
翊王府东北方的小巷中,绿萼一直陪着白蕊等在角门处,两人站了足足三个时辰,绿萼率先顶不住了开始头晕眼花,她回到马车上喝了好几口水,歇了好久才缓过了一点精神。
白蕊自从来了便一直坚定站在门口守着,其实仔细看身形也开始有些摇晃。
绿萼知她全是凭一口气强撑着,心中实在心疼,她看了一眼门上悬挂的灯笼,里面的灯油早就燃干,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死了一样冷寂。
绿萼感觉今日是没有希望了,遂小声劝道:“殿下可能都睡了,要不咱们明日再来?”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白蕊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绿萼知道无法劝动她,只得暗自叹了口气,继续陪她在外面等。
不多时,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须臾之后角门被打开,冷枫顶着一头夜露推开了一侧的角门。
早在听见动静时白蕊就忍不住发抖,直到门被推开,她满怀希望的踉跄着上前几步。
“殿下肯见我了?”
冷枫神色复杂,也没有说是或不是,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
白蕊接过信展开一看便怔住了,随即她的神情变得无比悲痛,整个人也不住的颤抖,绿萼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姑娘你怎么了?”
白蕊像是想哭,可眼泪盘旋在眼眶中怎么也流不下来。
许久之后,白蕊才逐渐平静下来,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身上的力气全被抽干了一般,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强撑着对绿萼道:“我们回去吧!”
她终于肯开口了,绿萼却觉得她的状态比方才还差,她颤着声道:“姑娘,你别这样,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我们等到天明,殿下总会见我们的……”
“不用了”
白蕊脸上竟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可神情却是万念俱灰。
她将手中攥皱了的纸张随意丢在了地上,之后看也不看一眼,跌跌撞撞走了。
被丢在地上的是一张纸简简单单的纸,似是也不怕人看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上面只有简单的七个字。
——解铃还需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