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卷怜司回到书房,发现这里一团糟——唉,习惯了,肯定是小萌来玩过。虽然她玩了之后也会整理,但她习惯的摆放方式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怜司不太好意思指责孩子的好意,所以每次都默默地把她理过的地方又放回原位。
桌上摆着一盏小桔灯,上面还画了眼镜——大概是画的他吧。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拿起来看,然后耐心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房。好多的物品都散发着一股柑橘的清香。他知道今天家里兄弟在那边搞什么小桔灯,客厅都已经被柑橘类水果腌入味了。
摇了摇头,继续收拾。时不时在书本里发现涂鸦,在死角的地方找到宝石——小萌带的首饰或是衣服上的。好不容易清理完毕,他去花园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作为一个药剂师,要保持嗅觉的敏感。
回去的时候,奇异地碰到了站立的逆卷修,大概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擦肩而过。
但他还是闻到了——他是一个优秀的药剂师,对材料的气味非常敏感。
从逆卷修身上传来的、浓烈的柑橘的味道。
想想也是,小萌怎么可能只给他送呢?
只是,在那个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在害怕小萌和逆卷修关系更好的同时,也在害怕小萌变成另一个逆卷修。
小萌可不能埋没她的天赋!已经有那样愚笨而不求上进的父亲了,再加上一个堕落的叔叔,更不要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昴,性格扭曲的礼人和奏人……
不行,不能这样!
逆卷怜司已经在小萌学走路的时候错过一次了!就是因为他的疏忽,导致了小萌没在合适的时候及时学会走路,长此以往那还得了?!孩子成长的每一天都是很关键的!更何况小萌还是未来的魔王,要肩负起整个逆卷家的重担!
他是那个被忽略、不被在意的孩子,他必须要给小萌最多的重视和最好的教导。
“不行,小萌,你不能休息,要更优秀才行。”
要优秀,要更优秀,现在还远远不够。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魔族的瞩目,你不能出错,你必须一丝不苟。逆卷家要在你身上再现卡尔海因茨的辉煌。不,不仅如此,你更要超过他。
不知不觉间,在怜司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复刻了贝阿朵丽丝给修的压力。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压力。
逆卷萌和他不一样,他因为是次子,被贝阿朵丽丝武断地剥夺了继承权,执着地让修去争取那个位子。但逆卷萌是独生女,将来逆卷家乃至整个魔界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不需要争抢就已经拥有一切了。
在这样的基础上,他绝对不允许逆卷萌像修一样堕落,享受了一切却毫不作为,甚至做出抗拒的姿态自我放逐。
然而,这个压力也终于在逆卷萌四岁的时候爆发了。怜司教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从前轻而易举的东西现在不行了。
逆卷萌向来是个贪吃的孩子。从小,就有各种各样的高魔力血液和辅食供给。周围的家长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她也都一一吸取。她对世界给予她的一切都尽数接收,来者不拒,也就导致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学习进度是不正常的。
给了,我就吃;说了,我就听;教了,我就学。当她发现自己吸收的速度追赶不上外界供给的速度时,她第一反应是快点吃。当她怎么快都吃不完的时候,她就崩溃了。
于是,逆卷萌第一次学会了哭。她吃掉了太多的“世界”,必须要靠眼泪、靠大吼、靠哭喊吐出来。
她的这份痛苦也如同出生时的欢乐一般,席卷了整个宅院。随着哭声传来的,是难过,是溃败,是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是对现有秩序的深深怀疑,是对整个世界的巨大迷惑。
小森唯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宝宝啊,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女儿外露的痛苦让她心如刀割。于是,小森唯也崩溃了。这也是小森唯自怀孕以来的第一次情绪失控。
似乎每个妈妈都被赋予了万能的光环,好像她们一怀孕就能无师自通所有事情。但完全不是这样的。看起来一直都很平静温柔的小森唯,内心也就经历过许许多多次地震与海啸。她只是知道,如果作为妈妈的她先垮掉,逆卷家这些不正常的吸血鬼们不知道会怎么乱来。
她不仅要安抚狂躁的伴侣、处理他的兄弟关系,忍受怀孕时带来的种种不适,还要争分夺秒地学习育儿知识。而这个学习的过程最为难耐,有时会在深深记住某个知识点以后发现最新的科学研究把它推翻了,有时又会因为血族的身份不得不对许多细节进行调整和更正,有时会因为所体验和所了解的感到深深的忧虑……
养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只是小森唯向来很能忍。她从出生开始便被丢弃,养父并不是一个多贴心的男人,于是她只能在同学们展示自己漂亮的便当、妈妈织的围巾,聊家里的温馨琐事时,报以沉默的微笑。
后来,她被养父送进了逆卷家。那家教会的背后是逆卷出资,养父说他也是无可奈何。小森唯信了。她选择相信。是他把自己养大,即使笨拙,但也曾真心。她并没有一个糟糕到足以畅快决裂的家庭,于是家就变成长满刺的藤蔓缠绕在心脏,不可进也不可退,无论怎么呼吸都是鲜血淋漓。
新的居住地里满是性格扭曲的吸血鬼,就连她的出生也是一场阴谋。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没有疼痛只有安全的家,来之不易的珍贵的家。在这个家里,有全心全意给予她爱的伴侣和孩子。
但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到了天崩地裂:她的孩子哭了。
她那个出生以来就笑着的孩子,竟然哭了,竟然表现得这么难受。
小森唯怀抱她的宝贝,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要把前半生掩埋的所有苦痛都挤出身体。可这样的泪即使滑落,也要在离开的时候刺痛她的脸颊。
她缩在妈妈怀里,抽抽搭搭:“我不要学习了!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