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得选,我再也不想做人了。”
宋十安咽下喉间的辣意,“我们终究都会死。”
钱浅笑了下,“我和你不一样。明知会死,所以现在就不想活了。在这一点上,姜婷比我做得好。”
“姜婷?”
“就是我这一世的娘亲。”
这一世?
宋十安想问此话何意,可钱浅没给他机会问出口,就自说自话:“她其实是个很柔弱的人,光是得知钱大友的死讯,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一直以为,是我拼尽全力的救她,才让她多活了几年。直到她死前我才知道,是她在拼尽全力撑着这口气,为我而活。她发现了我想自我放逐,她想拉住我,所以又拼命撑了三年多。”
大颗眼泪滚落,被她挥手擦去。
“我早就知道她会死,我早就知道。可你知道吗?原来意料之中的事,也会难过很久。”
宋十安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问:“你,是因为家人离世,才轻生的?”
“是。也不是。”
钱浅喝多了。
她从来不喝酒,这酒是姜婷死后她买的,想试试“一醉解千愁”的滋味。无奈酒太难喝了,只呛出了她的眼泪,什么愁也没解。
一小瓶酒下肚,脑子早已晕乎,意识完全不设防。
“是因为家人离开我,但不止是这一世的家人,还有上一世。”
“上一世?”
“嘘,这是个秘密。”
钱浅朝宋十安蹭过去,扯着他的衣袖,把声音压的很低:“其实,我是带着前世记忆进入这次轮回的,连我这一世的父母也不知道。”
宋十安先前在军中,为了能跟老兵打成一片,喝酒是必不可少的项目。眼下虽然两瓶酒下肚,意识却依然清醒,所以听到这话惊奇地瞪大眼睛,连男女授受不亲都顾不得了。
“你是说,你记得前世的事?”
钱浅煞有介事地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如何导致的,我也不清楚。许是孟婆汤过期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孟婆汤。因为我完全没有走黄泉路、喝孟婆汤的记忆,那些大概只是人们想象、虚构出来的。”
她也不管宋十安有没有回应,自顾自絮叨。
“其实人的灵魂和□□是分开的。你知道上吊、投河的人最后为什么会挣扎么?因为想死的是灵魂,□□却不想死,所以身体另有求生本能。这一点是不是可以佐证?”
“人在刚出生的时候,灵魂和□□有个融合的过程,就是婴儿时期。那时候灵魂还没有接管身体,我连控制眼球都困难,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出模模糊糊的光影。声音也是忽近忽远,空灵飘荡,完全听不出来是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靠□□的生物本能进食、排泄。”
“你知道婴儿为什么总是在睡觉吗?因为睡觉就是灵魂和□□融合的过程。为什么醒了就吃呢?因为睡觉也没闲着,灵魂要去掌握□□的神经脉络,很累的。”
“我原本以为大家都一样,等灵魂适应了新的身体,学会掌控身体了,就能逐渐忘却前尘,诞生出一个全新的灵魂。等新的灵魂形成完整,原本的灵魂就会彻底湮灭。”
“没想到,似乎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诞生新的灵魂,就这样,用前世的灵魂掌控了这具身体。”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神童。什么一岁说话、两岁作诗、三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会试拔得头筹。一切都是因为——”
“我根本就不是个小孩儿。”
“这并不是‘天赋异禀’,这是个诅咒。”
“我是个被诅咒的人。”
宋十安目瞪口呆,回应不出来任何话。他甚至觉得,不该再继续跟她聊下去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你休息一下,睡一会儿吧……”
“不信是吧?”钱浅半靠在他身上,伸出手指一项项细数:“我割过腕、上过吊、投过河;还想过服毒、想过烧炭、想过自焚。”
“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大冬天的,那棉衣浸透河水死沉死沉的,可我一睁眼就在河岸上了。三次,我试了三次。这样荒谬的事发生了三次,容不得我不信啊!”
“老天爷在玩我你知道吗?它会惩罚我。我割腕换来了气血亏虚的惩罚,投河换来了体寒畏冷的惩罚。因为我想摆脱它定下的宿命,它惩罚我,也让我不敢再寻死。我不怕死,但我怕死不了。若是烧的面目全非还没死,得多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