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撅着嘴,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了向越吟一眼。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触及向越吟眼底的恐慌时,又沉默了。
向越吟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泪。
向以桃被这里发生的巨响引来,直到向以桃出现,向似锦才突然猛地扑进了妈妈的怀中,嚎啕大哭。
与向似锦哭声一同出现的,还有向越吟内心的哭喊——
我又要被丢掉了。
在向以桃带着向似锦赶往医院的时候,向越吟逃出了家门。
可偌大的宁城,没有他的家。
他的脑海中只要想起向似锦嚎啕大哭的模样,只要想起临走前向以桃投向自己的那错愕的眼神,他就害怕——
这种害怕,将向越吟带回了过去。
只要弟弟想要什么,就会选择哭闹,哪怕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最后挨打挨骂的人一定是他这个哥哥。
最后,向越吟跑到了盼江福利院,躲开了其他大人和孩子们的视线藏到了福利院二楼的储物间。
那是他来福利院的时候,发现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不要赶我走。”
向越吟坐在储物间内,储物间内堆积的尘埃因为他的闯入,在光线下四起。
他的双手环住膝盖,不断地喃喃自语,可没有人回应他。
在巨大的恐惧中,向越吟终于崩溃,哭出了声。
隐忍的啜泣声在小小的储物间内环绕,他一边哭着,一边使劲儿吸着随着眼泪一同流出的鼻涕。
他将自己的额头靠在膝盖之上,沙哑地一遍遍重复着,“不要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
哭累了,向越吟就在二楼的储物间上睡着了。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楼下传来了孩童们奔跑吵闹的声音,他似乎听见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所在的房门,然后静悄悄地蹲在自己的身边。
“哥哥我找到你啦!”
向越吟被女孩儿甜腻的声音喊醒,却发现窗外的夕阳西下,小小的储物间内仍是只有他自己。
梦中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欢声笑语,都是大梦一场。
向越吟瑟缩地吸了下鼻子,就在这时,“铛——”一声,储物间的窗户似乎被砸了一下。
他懵懵懂懂地走到窗边,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的太阳变成了橘红色。
向越吟捏住满是锈迹的窗户把手,轻轻往上一提,窗户朝外打开——
橘红色的晚霞遍布在天际,徐徐吹来的风吹散了向越吟脸上因为哭泣残存的最后一滴泪。
被风一同吹动的,还有那在储物间外的芒果树树叶。
树叶沙沙作响,在树丛间,向越吟看见了向似锦。
向似锦跨坐在树根的中间,两根麻花辫解开了,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侧。
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却依旧无法掩盖额头上那鲜明的白色绷带。
向越吟定睛看去,甚至能够看见白色绷带下洇出来的血色。
他心下一紧,吞咽了下口水,开口道:“你……没事了吗?”
“嘿嘿。”
向似锦却没有回应向越吟的关心,她唇角往上扬起,那明媚的笑容中倏地染上了一丝坏笑,“看招!”
她话音未落,一颗有些坚硬的绿色物体,就顺着向似锦的方位猛地砸向了向越吟。
“嗷!”
疼痛感袭上向越吟额头的瞬间,他听见向似锦在树上高呼,“好欸!我砸得真准!”
向越吟被砸得踉跄了两步跌落在地,他吃痛地抬手捂住了刚才被砸的位置,此刻已经微微发烫,有了红肿的迹象。
他定睛看去,滚落在他手边的是一颗青涩的芒果,甚至还是被咬了一口的青芒果。
缺口处,一排牙印,独独缺了一颗门牙。
向越吟一只手抓着窗框爬起来,另一只手抓着那颗芒果,瞪着向似锦,吼道:“你干嘛呢!”
“报仇啊。”
向似锦眨了眨眼,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额头那块洇出血渍的纱布,说:“你推我一下,我还你一下,很公平啊。”
树荫间的落日,洒在女孩儿幼时还有些黑的皮肤上,却衬得她的笑容那样好看。
向越吟眉头微蹙,定定地与向似锦对视着,好半晌,他都没说出一句话。
直到向似锦没心没肺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你尝尝,这颗芒果树是妈妈栽的,你别看它青不溜秋的,其实每年这个时间的芒果都很甜呢!”
向越吟收紧了攥着芒果的手,轻声道:“你没告诉妈妈吗?”
闻言,向似锦伸手摘芒果的动作一顿。
她扭头再次对上了向越吟警惕的目光,然后咧嘴一笑,“嘿嘿,你猜。”
那天之后,向越吟才知道,向似锦并没有告诉向以桃她从楼梯上跌落的真相。
但他觉得,向以桃一定猜到了。
可谁都没有再次提起这件事情,谁都没有。
她们还是一家人。
向越吟轻轻拿起了最近捏成的陶泥芒果,他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那特意做出来的牙印。
隔壁向似锦的卧室,传出来了她气急败坏关上窗户的声音。
五岁那年向似锦丢给他的那颗青芒果,他没有吃。
他想将那颗芒果保留下来,但它却腐烂了。
没关系。
向越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已经用另一种方式留下了它。
就像……
向以桃和向似锦,是他自己选择的新的家人。
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