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思凡习惯性地勾起半个语气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甘宁,随后赤脚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
白色长裙拖在地上,左手腕上有只白色玉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甘宁的双眼,随后手腕一转,一阵风便在甘宁头顶掀起。
甘宁抬头一望,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张黑布,挡住了头顶的灯光,然后落下,将她罩了个严实。
“……太婆,这又是怎么了?”
甘宁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大概像个万圣节的鬼魂。
只听到对方语中带笑,说:“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匹香云纱,送你了,今晚,你必须穿着它去吃席。”
?????
甘宁从黑布中挣扎起身,顶着一头栗色乱发,说:“现在都四点多了,你让我做衣服?来不及,来不及……”
“……嗯?你这是做不到的意思?”
“我!”
甘宁确实做不到,但她不想告诉卜思凡,于是她低头研究起了手上的布料。
这匹被太婆称为“香云纱”的布料,甘宁过去从未见过。
入手柔软却挺括,有柔中带刚的气质。贴肤微凉,韧性强,带着淡淡的类似中药的气味。
无特殊机织花纹,一布双色,一面黑中透亮,一面是厚重的赭红。
两面均带有龟裂纹,不像是特意印染的,更像是墨入水中的自然生发,毫无规则可言。
只是……这颜色未免阴沉了些,像她才刚二十五岁的年纪,若是穿出门,是可以直接加辈的效果。
不过,今晚的场合比较特殊,说不定恰好合适。
甘宁沉思片刻,说:“只做两件五分袖对襟中长外套,倒是勉勉强强来得及。”
卜思凡:“你不用管我,我有这身土布白衣就够了。”
“那行。”
甘宁说着,将香云纱往手中一卷,走向工作室。
那里有一台老式缝纫机,用脚踩的那种,是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原装”赠送的。
反正房子够大,放着便放着。
她掀开布罩,从角落处寻来多年前用剩的粉笔,以及已经泛黄的软尺,将布匹平铺到长桌上。
她对自己的尺码烂熟于心,不需要设计图和纸样,零帧起手,开始作业。
卜思凡抱手斜靠在门框边上,看着甘宁低头劳作,有些恍惚。
前院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悠了进来,跳上了长桌,找了个边边角角的位置,趴下。
甘宁也不在意,只专注于手上功夫。
栗色长发盘成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有碎发从她鬓边飘落。
几近傍晚的阳光终于冲破了层云密布的天空,斜斜洒落。
有一瞬间,卜思凡仿佛看到了师父。
甘宁完成裁切,只用去了短短一截香云纱,几乎没有浪费。
她给缝纫机装上线,用碎布先试了试,找准感觉,随后便把裁切好的布料铺上。
脚掌心前后按压,滚轮转动,黑色棉线穿过钢针精准落在甘宁想要的路线上。
咔哒咔哒咔哒。
世界很安静,只剩下老式缝纫机劳作的声音。
甘宁沉浸其中,不知背后的卜思凡抬起了双手,组成相框,将这一幕刻入了记忆里。
“好了。”
赶在六点之前,甘宁放弃了一些非必要的细节,做出了她想象中的五分袖对襟中长外套,套在小吊带外面,刚好合身。
衣服以布料本有的黑色为主,衣襟及袖口处布料翻转,赭红突然闯入,形成双色对照。
甘宁来不及做扣子,便从柜子里寻来一条细麻绳,勒在腰间,斜斜垂在身侧。
“行吗?”
卜思凡转着圈将她端详,道:“……马马虎虎。”
“……”
好吧,最起码,外太婆这次没有再说“不行”。
甘宁回房间,又找了条黑色阔腿裤穿上,随手将凌乱的发髻松开,再度挽上,便拎起她的小皮包准备出门。
卜思凡脚不沾地,在她身后一边飘一边跟,一直跟到玄关,将老布鞋穿上。
甘宁回头看着她:“你也要去?”
“不然?”
“……你要去了,他们不得吓个半死?我可不想天天办丧事。”
“放心,现在还认识我的活人,就只剩你们祖孙三人了。”
“……”
好吧,没有理由拒接老祖宗的要求。
甘宁转而道:“那你得有个身份。”
卜思凡:“……想让我做你私生女是不可能的。”
“……”
甘宁:“……即使你想,年龄也对不上。我总不可能九岁就那啥吧……就说,你是我在国外的老师的女儿,现在在gap,跟着我来玩。”
卜思凡:“……这逻辑链是不是太长了点?”
甘宁:“越长越查不出来,不过得委屈你学习法语和英语。”
“……”卜思凡半眯起眼睛,“看不起谁?”
下一刻,卜思凡瞳孔中便有蓝光闪动,蓝光消失的同时,她突然瞪大了双眼,然后说:“学完了。语言库已经更新到2023年最新版本。由于版本有延迟,如果有新的流行语或者语意调整,请及时告知,避免穿帮。”
甘宁:“……”
……外太婆到底是外星人还是机器人?
还怪善解人意的呢。